武昌府,湖广布政司衙门。
将搜捕大冶县、兴国州之事布置给锦衣卫与京营近卫后,栗在庭仍是一副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方才签署完公文的冯时雨见状,不由安抚道:“应凤何必如此挂碍。”
“大冶县与兴国州虽然山多林密,但总归不大。”
“无论消息真假,很快便能有结果。”
搜山检海这种事,无论是地利,还是人和,都需要地方配合,自然也瞒不了布政司。
栗在庭摇了摇头,并未答话。
事情已经安排下去了,什么结果,不是他担忧就能改变的。
他只是仍在思虑楚藩的局势——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那位世子的动机且不论,又是如何知晓这么清楚的?
退一步说,他们来湖广也有一段时间了,怎么之前没想过揭发他那位王叔?
虽说并没有奇怪到有所不妥的地步,但他的直觉总在隐隐警醒他。
栗在庭侧过头,看向冯时雨,开口问道:“我记得楚王猝崩后,朝廷分明是让武冈郡王掌府事,为何如今是东安郡王执掌楚藩?”
楚王是隆庆五年八月死的,时年三十一岁。
同年十一月,皇帝跟礼部就诏定了谁代掌楚藩——“癸酉,命楚府武冈王显槐管理府事,以恭王子幼,未名故也。”
诏书还是他亲自抄录到六科备案的,自然记得清楚。
熟料到了湖广才发现,楚藩如今是东安郡王在呼风唤雨。
诏书成了一纸空文。
冯时雨看了一眼栗在庭,走到值房门口,左右看了看,将门轻轻掩上。
而后才伸手请栗在庭坐下,嘴上说道:“我初到武昌时,亦有此疑问,甚至还亲自登门核查过此事。”
“究其原因,还是武冈王两度代掌楚府,前一次,已经恶了诸多郡王,以至于如今实不符名。”
他顿了顿:“此事说来话长……”
随后,冯时雨这才徐徐道来。
事情还要从楚王府杀王篡位的大案说起。
嘉靖时的前代楚王,楚愍王朱显榕,有两个儿子。
其中世子,名为朱英燿。
这位世子,本性淫恶,不仅玩弄良家,甚至还会物色一番楚王的后宫。
见到颇有姿色的,便让手下亲信、太监、门婆,连哄带骗,将其“诱至缉熙堂烝之”——子与母淫,曰烝。
楚王发现此事后,虽然怒不可遏,却也不愿意家丑外扬。
只将世子朱英燿的随从杖杀,宫人幽禁,世子则是呵斥一番。
这样放纵,朱英燿显然没有收敛的道理。
随着年岁增长,越发变本加厉,时常搜集妇人,与之淫乐。
每次楚王也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可惜,他楚王喜欢包庇儿子,下人就没这么好命了。
那些搜集美妇的随从、太监,基本上都是尽数杖杀,用来警醒下人,不要带坏了世子。
但,不是所有下人都会坐以待毙。
又是一次缉熙堂交流大会,许是动静太大,走漏了风声,恰好被楚王得知。
楚王怒不可遏,便要杖杀筹办这次交流大会的下人刘金。
刘金可不惯着他,死到临头自然有什么招数都使了出来——他得了消息,当即“密与世子朱英燿曰:‘王怒甚,且欲废主,不如先发’”
你爹气坏了,要废世子!咱们造反吧!
一般人是不会信的。
但宗室的奇葩,总不能用一般人的眼光的来看。
朱英燿当场就信了!惶惶然不知所措,然后与徐景荣、刘金等人歃血为盟!
并听从了刘金的谋划。
在缉熙堂中张灯设宴,请楚王前来,借口说是要当面认错,从此以后痛改前非。
楚王听了,那叫一个高兴。
不仅欣然前往,还带上了亲弟弟,也就是武冈王朱显槐,让其做个见证。
然后就是喜闻乐见的刀斧手环节了——“集其党,分执铜瓜、木梃,蒙以面具伏缉熙堂后,约举炮为号”
有心算无心,过程自然没说的。
楚王被自家儿子用铜瓜,给脑袋开了瓢,完成了最后一次溺爱。
而同行的武冈王朱显槐好歹逃过一劫,只被关了起来——“禁武冈王于别室,令毋得出”。
有了活口,楚王总算不是病逝的了。
虽然世子一伙人,封闭王城,禁守宫门,但不知怎的,消息仍然传给了巡抚和按察使等人,而后直达天听。
世宗皇帝的得知后,震怒之下,当即遣钦差前来彻查。
与如今钦差队伍的阵容都差不多,司礼监太监、巡按御史、锦衣卫都指挥使、驸马都尉,嗯,甚至驸马就是邬景和。
楚王死了,世子杀的,王位,自然就落到了王次子身上。
但次子才四岁,年岁不到,自然不能承继王位。
世宗皇帝也就顺理成章,让此次受了苦,立了功的武冈王朱显槐,代掌楚藩。
也就是武冈王第一次代掌宗藩。
可惜,这位武冈王,一掌权就将楚藩各位郡王得罪完了。
先是不顾大局,检举了先前楚王包庇多年的案子,也即崇阳王朱显休,杀害从兄一案——楚王热爱包庇,不止儿子。
检举的下场,就是崇阳王被世宗皇帝,以罪勒令自尽。
府上多少有些怨言,认为武冈王为人太过狠毒,事关亲兄弟的性命,竟然连亲亲相隐都做不到。
除了这事,还有此后划分田庄之事,彼时通城王朱英焀分的田庄比以往少,便觉得不公,与武冈王产生了龃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