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看了皇帝一眼,不会由着给自己弹劾了吧?
朱翊钧说完这句话,又伸出双手,一左一右,亲自将赵用贤、吴中行扶起。
“赵卿、吴卿,快起来罢,熊敦朴的事,朕稍后定会给他一个公道。”
“二卿犯颜直谏,铮铮铁骨,朕心甚慰。”
“明日来西苑,授中书舍人。”
这话一出口,众人纷纷露出喜色,赵吴二人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振奋。
这个结果也不错,直言犯上,君上虚心受教,也能刷到声望。
而且,如今的中书舍人跟之前可不一样了。
之前都是监生、恩荫官、举人来担任,做做枯燥的文书工作,地位不高,完全不符合进士出身的身份。
但自从今上搬去西苑,以中书舍人值万寿宫、文华殿,地位就大不相同!
不论其余,单单是“视同翰林院进修”的待遇,立马就让中书舍人水涨船高。
能侍奉皇帝左右,掌握一定的权柄,还不会耽搁翰林院堪磨资历,哪里去找这么好的事?
而且升擢速度明显加快。
一甲第三的邓以赞,值了一年后,已经升兼左春坊左中允了。
三甲一百零五名的郑宗学,如今则是授兼了翰林院检讨。
中书舍人一职,莫名其妙地水涨船高了起来。
如今竟然授到自己头上!
赌对了啊!
赵、吴二人喜上眉梢,连忙谢恩,正要说些什么。
只见皇帝已经放开了自己,又走向李盛春、黄洪宪。
走到李、黄二人的跟前时,朱翊钧方才还笑着的脸色,突然拉了下来,极其难看。
“赵卿与吴卿等翰林编修,一片赤诚忠心,上奏无门,朕还能心领神会。”
“你李盛春、黄洪宪,分别官授吏、刑二科给事中,竟然也在此伏阙!”
“怎么,是通政司关门了,奏疏递不上来?”
进士之中的年轻者,一般二三十岁的,精选为庶吉士。
而后在翰林院学习两到三年。
表现最好的,留在翰林院继续堪磨,二甲授编修,三甲授检讨。
表现略好的,则为给事中、御史。
特别一般的庶吉士,才会外放为州县官。
所以李盛春、黄洪宪作为给事中,与吴、赵二人,是不一样的。
不过,这话实在太重,当面直呼名讳跟骂人没区别。
皇帝方才还对赵吴二人以礼相待,授了中书舍人,这时候突然就翻了脸。
李盛春、黄洪宪受此区别对待,当场就懵了。
黄洪宪下意识辩解道:“陛下明鉴!臣此前的奏疏,两宫无视,内阁驳回,臣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这也是废话。
单纯给熊敦朴伸冤,没谁拦着他。
但这厮借机说吏部处事不公,弹劾申时行跟吏部,要暂缓考成法,内阁不驳回才是咄咄怪事。
黄洪宪此举,就是故意借着申时行刷声望,顺便迎合对考成法不满的朝臣。
朱翊钧拉着脸,冷声道:“那更应当去西苑,在乾光殿,或是元熙延年殿外,找两宫伏阙。”
抛开事实不谈,他不是还没亲政嘛。
上奏都找的两宫,伏阙也应该找两宫才对。
在文华殿外聒噪作甚?
说完这句,他又看向李盛春,面色嫌恶道:“吴卿与赵卿为熊敦朴伸冤也就罢了,你李盛春身为吏科给事中,哪来的脸?”
“吏部升贬之事有争论,你在事发之时没有查漏补缺,一昧默然无声,如今却厚着脸皮跑来伏阙!”
“还弹劾吏部申卿!”
“你李盛春但凡知道羞耻,就应该先罢免了自己的吏科给事中之职!”
“吴卿与赵卿的拳拳之心,岂能容你借来沽名钓誉,邀直卖名!?”
朱翊钧越说,言辞越是激烈,神色也越是激动。
说道最后,也不等李盛春自辩,冷哼一声,拂袖转身。
李盛春与黄洪宪受了这顿教训。
面带惶然,惊惧不已。
不是,一起来伏阙的,凭什么领头的人是拳拳之心,加官中书舍人,他们就是沽名钓誉,要被呵斥一顿!?
话还说得这么重,官位是别想保住了!
官位没了就没了吧,问题是没刷到声望啊!
犯上刷声望的基本条件,是有反派。
无论是专权的首辅也好,昏庸的皇帝也罢,都能做这个反派。
眼下他们是怎么回事?
是皇帝听进了谏言,赏赐了吴、赵二人,一副君臣相得的景象之后,反身责骂了他二人!
这跟皇帝听不进谏言,一同廷杖罢官全然不同!
被刚愎自用的皇帝廷杖,才有直名。
被虚心纳谏的皇帝责骂,那就只有恶名了。
要有人说皇帝刚愎?吴中行、赵用贤恐怕第一个不同意!
犯颜直谏,还君臣相得的声望,不比受廷杖差啊!
好名声全落到吴中行、赵用贤身上去了,自己倒变成利用他们的小人了!
朱翊钧可不管这些人怎么想。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走到神情不太自然吴中行,赵用贤身前时,似乎已然平复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