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听消息嘛,总要一段时间的。
而最省钱的方式,以及最合理的滞留理由,无非就是考进士了。
因为话题敏感的缘故,两人一时间默契地停止了方才的话题。
正巧这时,店小二将李坤的吃食端了上来。
李坤客气接过的同时,不着痕迹转移话题:“方才我见思质在看报纸?近来可有什么新闻?”
新闻这个词,起源于报纸。
邸抄不算报纸,那是给官老爷看的,只有面向民间的,才叫报纸。
最早兴起民办报纸还是前宋——“人情喜新而好奇,皆以小报为光。”
产出快到“日出一纸”,销路广到“以传十,十以传百,以至遍达于州郡监司。”
可见有多么火热。
不过民办的报纸嘛,肯定是要禁的,不仅“痛行禁止”!还要“断罪追赏”!
那没办法,报纸不让发行,于是就改了个名字,叫做新闻。
差役来抓人,士大夫就理直气壮,我这叫新闻哟,可不是小报。
这才有了新闻这个词。
当然,这种情况在明朝就好了很多。
不仅允许民间公开出版——除了转载官号文章之外,也可以刊登一些不痛不痒的消息,譬如“湖广随州应山县民张本华妻生髭三寸许”,或是“河南卫辉府获嘉县居民王某家的母牛生一头有两个头的小牛”等等。
甚至在新帝登基之后,通政司还公开办小报,全是成白话,专给老百姓看。
李坤、李杜虽然是士人,但对于买不起的邸报,只能干看着,身体还是诚实地投向了新报的怀抱。
李坤问有什么新闻,本是随意转移话题。
但李杜闻言,面色却有些古怪。
他用一种憋着笑,同时又幸灾乐祸的口吻回道:“这一期的报纸还没出来呢,是上一期,我在回味顾宪成他们捅的什么篓子。”
说罢,他随手将身侧的报纸递了出去,
李坤这些时日有意疏远顾宪成,不怎么交往,自然也没主动打听其人的八卦。
嘴上顺口问道:“捅篓子?”
李杜点了点头,却并未回答,只是指了指新报左上的头版处,笑道:“你先看这篇文章。”
李坤看向方才李杜所指的地方。
正正方方一行大字《浅论“力”的表现形式》。
李坤第一反应就觉得莫名其妙,什么玩意儿,说文吧,这就是大白话,说白吧,他完全看不懂标题想表达什么。
抱着奇怪的心态,李坤继续往下看去。
好在内容是十成十的大白话。
“古时候的智者墨子,曾经说过,‘力,形之所以奋也’,什么意思呢?就是说能够让物体产生动作的东西,被命名为‘力’。”
“这是智者对于力的本质的探讨,我不是智者,并不能完全理解,也没有智慧去思考力的本质。”
“但我虽然普通,却靠着对于这些事情的好奇,得出了一些思考,那就是‘力的表现形式’。”
“未必正确,现在分享给大家,供以讨论。”
“我是农户出身,每年都会看到水车是怎么灌溉的,我明明没有碰他,为什么水车会自行转动起来呢?是因为水呀!”
“水车本身是静止不动的,但在引入水流之后,水就碰撞着水车,产生了‘力’,使得水车转动起来。”
“不仅仅是这样,似乎施加的力越大,水车就转动得越快,这是不是说明,力越大,速度越快呢?”
“同样的道理,还有我推动的木块、马匹拉动的车厢等等。”
“对于力的运用,早就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了。”
“那么,我对这些事情,进行了一些简单的总结。”
“其一,物体本身是静止的,只有受到力之后,才会有所动作。”
“其二,力的产生,必须是物体本身,被别的物体施加了力。”
“其三,力越大,动作的改变,也越快。”
文章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
李坤看完后,脸上的疑惑不仅没有减轻,反而越发重了。
不是,这种东西也能登上通政司的报纸吗?
他横看竖看,也没看出有什么营养来。
正文的落款,是一个叫做刘三炮的名字,显然出身不高,文中的农户出身,也得到了佐证。
而正文往下,还有几行批语,甚至换了一种字体标注出来,以示提醒。
“刘三炮的思考,让我对于‘力’的看法,有了一些启发,但同时,我的疑惑也更深了。”
“其一,如果物体本身应该是静止的,那么为何空中的鸟儿停止动作之后,会坠落到地上呢?这也是有力在作用吗?”
“这样的问题还有很多,希望学府的同学,能够再接再厉,设计实验为我解答。”
“其二,如果说力的产生,必须是被别的物体施加了力,那么正如刚才所说,空中坠落的鸟儿呢?是被什么物体施加了力呢?”
“同样,水流虽然可以使得水车有所动作,但风同样也可以。难道无形无质的风,也是‘物体’吗?”
“最后,正如我所言,到底什么是物体,有些不好区分,想法、感情、目光又算不算物体呢?”
“我希望可以对所涉及的概念,进行一个分门别类的描述,好让一样的东西,能够归纳到一起,而跟别的不一样的东西,可以有所区分。”
“就像数算一样。”
“关于这个想法,我姑且命名为‘类目学’或者‘集合论’,希望有识之士能够慢慢完善后,酌情取一命名。”
而这几行批语,并未签署真名,只留下了一个“长惟居士”的雅号。
李坤抬起头,朝李杜投去征询的目光。
不是,现在通政司公器私用到这个地步了呢?
这是哪家少爷,不研究经典学问,在新报上堂而皇之刊登这里口水话?
李杜似乎早有预料,贴心解释了一句:“批注的署名,是陛下的号。”
李坤一惊,恍然大悟。
他还说哪家少爷,原来是最上面那位小少爷。
难怪敢大摇大摆瞎搞。
李坤挤出一丝笑容:“陛下果真性灵天成,本真自然。”
小孩子的好奇天性,也是能找到词夸的。
李杜哑然一笑。
他摆了摆手,算是信了李坤这话,而后才开口道:“起初我也不知道,当然,不仅是我,顾成宪那批人也不知道。”
显然是要解释方才所说,顾成宪到底捅什么篓子了。
李坤竖起耳朵,打定主意不会轻易开口接话。
只听李杜开口道:“三日前,师出名门的顾宪成,在神妙观开办诗会,会题是‘诗必盛唐,非是者弗道’。”
李坤点了点头,如今诗坛本身就是这样,“宋人似苍老而实疏卤,元人似秀峻而实浅俗。”,至于明呢?明无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