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春日宴 昆仑山上玉 847 字 8个月前

天子的脸色变得很差,额角的青筋隐现:“朕之生母!”

郭淹磕了个头,沉声道:“如此陛下便错了!”

“错了?错在哪了?”天子自陛阶走下,站到郭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朕乃天子,富有社稷。太后生育朕,便合该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有何不对?”

“错了。”郭淹仍道,“即使是陛下,也不能随心所欲。”

郭淹说:“天下人人皆在囹圄,不独女子应守贞、子孙要尽孝,臣子当死节,陛下天下之主,合该为万民表率。如今却开此先例,坏了礼法,臣实在惶恐。”

天子被他的话深深激怒,一连在大殿中徘徊几趟,仍觉怒火难消。“昨日皇后规劝朕——”他想起薛婉樱的话,深吸了一口气,指着郭淹骂道:“皇后乃薛家的女儿,尚且知道深明大义,体谅朕的难处。你倒好,劈头盖脸,竟是全然不顾朕的体面!”到底知道郭淹所言皆是出自公心,气也消了许多。只是周太后别葬之事,他和一众朝臣争议了如此之久,是绝没有收回成命的道理的。至于赵邕此人,向来是薛家的爪牙,此番将赵邕下狱,固然是因为恼怒他竟敢带着一众朝臣在玄武门哭谏,但更重要的,他要让世人知道,谁才是这天下真正的主人。

郭淹听到天子提起薛婉樱,掷地有声:“正是因为皇后是薛家女,才要避嫌。臣不过草芥出身,周身一切,全赖陛下恩赐,句句所言,无一,不是为了陛下。”

“好了!”天子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似乎对他牵扯到薛婉樱甚为不满:“你倒还非议起了皇后。”

郭淹叩首:“臣不敢。”

他想起往日琼林宴上远远见到这位出身薛家的皇后的模样,内心里不知怎么总是隐隐地生出一种不安感。他总有一种直觉——皇后远没有众人看上去的那样贤良淑德。

*

随着赵邕被流放岭南,轰动一时的周太后别葬一事算是暂时地落下了帷幕,尽管下一次风浪再起,并不遥远。

不知是否是因为那日郭淹在天子面前为赵邕求情反倒激起了天子内心深处的某些胜负欲,原本在薛婉樱的哀求之下,天子已经答应下来赦免赵邕的妻女,但临到头来却又反悔仍将赵邕的妻女没入了掖庭。赵邕的爱女赵亭姜年方十四,原本已经定下了洛阳豪族,对方却在赵邕被贬后迅速悔婚另取。

咸宁很是难过。

她是天子的第一个孩子,天子向来都很是娇宠她。她年岁渐长,早已知道了父母之间远不像她孩提时以为的那样琴瑟和鸣。至少对于她的母亲来说,皇后和妻子都只是不得已需要扮演的一个角色。天子也远远算不上是一个好丈夫,每当咸宁看着父亲身边那些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新宠一波又一波地换新,她就会由衷庆幸起母亲在这段感情中的游离。可天子之于她来说,毕竟还是一个不错的父亲,她也天然地对自己的父亲有着浓重的孺慕之情。

然后好友一夕之间,因为自己父亲的一道诏令,家破人亡。这件事无疑深深地冲击着咸宁固有的认知。权力是一头足以吞没一切的巨-物。难怪所有人都既畏惧它,又渴望它。她就这样在自己十三岁的春日,认识到了权力本身兼具的美妙和恶毒。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索里,没有注意到脚下的青苔,险些滑了一跤。好在她踉跄几下,终于还是勉强站稳。抬起头,入目是一间陈旧的厩房。原来宫中还有这样破旧的存在,咸宁抬起头打量着屋檐的蛛丝,又垂下头去看台阶下的青苔,在心中默默地道。

掖庭并不专指某一座宫殿,而是宫中的偏僻一隅。在这里住着的女人也身份各异,有的像是赵亭姜母女一般是犯官家眷,有的则是被天子宠幸过的却没有位份的宫人,这两年来天子多内宠,宫殿渐渐地便有些住不下了,因而有时一些虽有了位份,却并不受宠的低位妃嫔也会住在这儿。

咸宁此前从未造访过掖庭。

她是天子长女,中宫嫡出,身份尊贵,低位的妃嫔见了她尚且要行礼。掖庭很乱。她的乳母曾这样告诫过她。可这样她就更要来了。掖庭这样乱,亭姜性子又软,会不会被那些霸道的宫人刁难?

害怕被乳母阻拦,咸宁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来掖庭的事。她慢慢地登上庭阶,推开了那扇门。

门也很陈旧,只是随手一推,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赵亭姜坐在床榻旁,听到门口的声响,有些惊惶地转过头,等到看见是咸宁,千万种情绪涌上心头一时间突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抿了抿嘴角,别过脸,冷不防母亲薛氏躺在床上猛地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