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风调雨顺的时候,问题倒还不显,今年谷雨迟迟不至,最后稀稀疏疏的下了两次便收场,蔡公胜也曾特意去自己名下的田庄看过,今年的收成注定不会太好了。
最终是将百姓收刮干净凑齐朝廷赋税,还是给百姓留有余粮,自己考评得个下等,就看江州等地的百十来个县令的良心取舍了。
蔡公胜赶走了想要孤身斗虎的魏县令,然后又给小徒弟放了假,便动手前往嘉陵,打算去见一见故人。
顾清景不懂师父心里的算计,只天真道:“大哥说不定过两日就到家了,师父现在就要离开吗?到时候恐怕就又要许久见不着面了,大哥信里还惦记着师父您呢。”
正准备坑徒弟的蔡公胜,有些心虚道:“咳,没事,要不了三个月,你大哥就会更加惦记为师的。”
大湾镇前往茂荣县的官道两旁是连片的水田,长得稀稀疏疏禾苗在烈日下显得无精打采。
田头处的水车旁,挤满了等着汲水的百姓,但大多数人早已经等不急了,正挑着担子,一趟趟地从河边往田里担水,生怕晚了一时半会儿,便没了过冬的口粮。
蔡公胜站在官道边上,看着几个光腚,穿着粗布小褂子的孩子,大一些的抱着木盆,小一些的捧着瓦罐,小心翼翼地跟在长辈后面,心里泛起了无尽的酸楚。
蔡公胜的小厮看了看自家老爷的脸色,小心提醒道:“老爷,起风了。”
蔡公胜似乎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只看着那个三四岁的小儿因为将瓦罐里的水不小心倒在了别人家的田里而沮丧不已,旁边的大人也顾不上安慰他。
突然,天边响起一道惊雷,微风也变成了狂风,吹得云层翻涌,吹得禾苗沙沙作响,没过一会儿便有豆大的雨滴,陆陆续续往下落。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田里的百姓都还没反应过来,一个个呆呆地望着天空,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三四岁的小儿,只见他将自己的瓦罐顶在头顶,高兴地蹦着,跳着,欢呼着:“下雨啦,下雨啦!”
蔡公胜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了一眼要么击掌欢呼,要么跪下谢天谢地的百姓,转身道:“走吧,真是一场及时雨啊!”
早些年韩无疾称帝,驱逐了北方鞑虏,转头要攻打江州等地的时候,却没想到江州的众多世家比谁都乖觉,早早就捉了前朝伪帝一家过江投献,用旧主性命保全了自己,因此江州世家不似北方那样,被战火像犁田似的重新翻新过好几回。
征和帝如今想来应该也是十分后悔的,后悔当初就不该顾忌名声,就该一鼓作气,彻底清光那些个沉疴毒瘤,也不至于留下这么大的隐患!
户部只按照登记在册的田亩征收赋税,却不知道大部份田亩都在那些不用交税的人名下,只要有足够的钱粮入国库,又哪管这些钱粮出自哪里。
蔡公胜琢磨着,今年若是一直不下雨彻底绝了收,倒还给了那些人钻空子的理由。
老天爷不赏饭吃,朝廷又能怎么样呢?只能彻底免了赋税,这样他们也不用再去压榨百姓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只有朝廷财政吃紧。
现在好了,因为这场及时雨,粮食只是减产,却不至于绝收,因此便没了减免赋税的理由。
江州父母官大多要么胆小怕事,要么与当地世家同流合污,粮食减产,为了政绩,便不能少了朝廷赋税,多半还是会像往年一样,一群人团结一心,欺上瞒下地从百姓身上吸血!
蔡公胜翻身上了马车,脱掉身上外袍,想着魏询离开时的那翻肺腑之言,心里微微有些动容。
明明是颇有前途的青年官员,却有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先生,魏某汲汲营取十来年,如今却不愿再庸庸碌碌过下去,就算舍了这一身肝胆,也要为民请命一回,还望先生助我!”
蔡公胜只觉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你那肝胆还能长了一身不成,倒是比常人多一些,心眼也不少,竟然能算计到了他蔡某人头上来。
不过蔡公胜也是个臭德行,当年形势逼人,不得不归隐田园,如今有了机会,好徒弟还混成了皇帝面前的中书舍人,蔡公胜心血来潮,临到老了又想再搅风搅雨一回,只希望好徒弟能接得住为师的考验啊!
顾清晏不知道他师父在正给自己找什么麻烦,千里迢迢回到家中,人都快要累散架了,门前的蔷薇依旧开得红正艳,院墙屋舍也都还是原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