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存在——灵魂真的能够支撑一个人清醒地度过几千上万年的时光吗?拥有同一个名号、身体、魂魄的神,祂在千万年前后还是同一个神吗?
妈妈就是这个世界的神,他在出生之前就知道,妈妈会以超越人类的速度进化,可她的本质会改变吗?神是无法理解的东西。神可以控制自己的力量,妈妈不会犯我的错误。但是神可以控制自己的造物吗?
——更多的时候,他在思考这些问题。因此,在他刚刚脱离母亲的身体、与这个世界的规则共鸣最强烈的童年时代,他才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四岁的一天,他和孩子在院中玩耍,忽然拔刀将一个孩子杀了。他的手法是非人般的精准,一刀毙命,拔出匕首后一手抓着那孩子的尸体,一手抓着他溢散的魂魄,疑惑地掂量着生命的重量——死亡在这个世界上意味着什么?
其他孩子们尖叫着逃跑了。可大人们赶到现场的时候,本该死去的孩子好端端的站在那里,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呆呆地站着,只是衣服上有些血迹。柳扶风坐在一边的石头上,严肃地撑着下巴,陷入苦恼的迷思。
那一日,大人们虽觉得处处透着古怪,可到底人没事,连道疤都没有,也就不了了之了。理所当然地,孩子们再也不敢上柳家的门,见到柳扶风便躲着走。
柳扶风并不在意。他已经玩腻了天真愚蠢的小孩子,现在,他要试试活得更久、或许对世界的规则有更多了解的大人了。
过了几日,他又认为自我意志并不存在,“我”的视角或许只是妈妈——神的一个尝试。只要突破“自我”的牢笼,回归神的意识之海,“我”可以完全变成“你”。
他挑中了一个老太太,无微不至地嘘寒问暖,扮作她与街坊邻居、昔日的亲朋好友来往,直到半年后老太太去世,他又扮演她逝世多年的长子才被发觉。可怕的是没有任何人跟他说过关于那位长子的事,可他的扮演从性格到行为习惯都跟那人一模一样,仅仅是因为身量不足才暴露。而直到他坦白为止,没有一个人发现他曾经在某些事可顶替了那位老太太的事实。
——互相理解的终极是人类的灭亡。当所有人都彻彻底底地互相理解、谅解、拥抱彼此,那一日所有的意识将彻底地融为一体,共同组成神在千年中的一个思绪的片段。
那之后,他不再试图理解他人,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了其中的危险之处。他终于开始像一个孩子一样没心没肺、无忧无虑地玩耍,可已经没有孩子敢接近这个满面笑容的恶魔了——除去李思城那对同样没人搭理的儿女。
不过说到底,他也不在意庸人的看法。
柳苏安与李思城共治临安的五十年间,整个社会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堯王朝乃至九龙书院的一切观念都被推翻了。门阀世家、传统宗派接连衰落,能人异士、天才英杰接连崛起如过江之鲫,民生亦是欣欣向荣。
柳扶风出生的时候,临安主要的问题只剩下了不稳定的交通,因为人少的缘故,教育普及率是比茅山学社治下要高很多的。只是他每每看见那些壮志踌躇的“天才”,都打从心底怜悯他们的愚蠢:放弃吧,不要挣扎了,你们穷尽一生、下一生、轮回九世,也无法触及……我的起点。
但是林花谢和白燕是不同的。
白燕是个很神秘的人,他看不透她,只有她情绪失控痛哭流涕的时候,他能感觉到那是一种和他相似的、用于伪装成常人的面具,其余时候反倒是他被看透了。和林花谢隐隐羡慕的不同,柳扶风其实很少去与她交心,她和自己的母亲是一体两面的可怖存在。
而林花谢,是自信自己不需要任何其他能力辅助,单靠剑法一道也能纵横于世。他根本不在乎“天才”这个名号,因为这个名号一打出来会指向很多人,那就廉价了;“林花谢”是一个比“天才”更有价值的评价。
这是很不寻常的。柳扶风与他同寝同住,照顾他的衣食住行。在他看来,人这种生物本就没有什么特殊的价值,男人更是只有温顺或美丽的有些用处,因此,大师兄只要有那张脸,理所当然地接受他的照顾是很正常的。
只是越是了解这个世界,越是感受到自己认知之浅薄,畏惧随之而来;他对规则的操控已经随着知识的增长而变弱了。
可林花谢似乎是预先知道了这一点,便根本不去了解这个世界。他在入剑道以先就斩断了自己犹豫的可能,即使柳苏安无法因柳扶风的冷漠而认定他是柳生,她也一定能通过这份傲慢认定这个故人之子是谢林的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