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花谢摇头:“请刘掌门扫尾,我去找天兵。”
“那就是李不周吧?还有得救?”
“不知道啊,小师弟让我见机行事。”
血衣女童没有再问,轻飘飘地去追狻猊了。林花谢伸展了下筋骨,本想犯个贱说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曾几何时几个祭酒还敢拦我们的路;但是小师弟不在,讲这种话便掉价了,他只好悻悻地走了,一路上出手捅死几只杂鱼,捅完了才慈悲大度地劝他们下辈子不要这样了。
他找到【扫眉才子】的时候,就知道“她”是救不回来了。因为她太清醒了,以至于除了“回光返照”没有其他能够形容。青衣纁裳的狴犴规规矩矩地垂手侍立在侧,少女摘下了冠冕脱光了外衫,轻飘飘地坐在一棵倒下来的树上,面部肌肤见了光正在像炭一样燃烧。
见到林花谢,她用灵力波动模拟声音:“你会法术么?”
林花谢耸耸肩:“一点点。”
“给我一盆水。”
林花谢便搬了块大石头捏成盆子,打了个火诀融了些雪水,洗了一遍才端给她。她一点也不见外,就着他的手洗掉了脸上的脂粉,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在嘶嘶的蒸汽之中显得灵动极了。洗干净自己,她又要了一盆水,将【广文先生】放进去洗了洗。青袍上的血迹已经凝固了几十年,却被她轻易地搓掉了。那根人棍比较难弄,但是泡了水之后停止了溃烂,头上的几个血洞都似乎舒展开了。
李不周始终坐得端正,一丝不苟地为自己和恩人洗漱,姿态高傲得像是在拼尽全力反抗这个名字和它象征的人生。林花谢这就知道刘招娣刚刚为什么问她还有没有救了,在这一点上她们是一样的,姓名不是父母的祝福而是世上最恶毒的诅咒,跟小师弟那种的起个贱名好养活更是天差地别。但是刘掌门不会改,因为只要她足够强,刘掌门才是她的名字,一个真正指代她的符号,而刘招娣是跪在她面前的所有人的耻辱。李不周大概也不会改,她这样的人是不会回头的。
他半跪在地上为一个年长自己许多的小女孩捧着洗脸盆,心想,我还不知道爸爸妈妈给我起了什么名字。
李不周洗完脸,整个人都在发光发热。她“说”:“多谢。我要死了。”
林花谢道:“再坚持一下吧。我们有成熟的天兵复活技术和丰富的经验……”
李不周摸了摸骷髅的头,摇头道:“太无趣了。”
林花谢在她身边坐下,问为什么。
她说:“六岁的时候,我就把九龙阁的藏书全都看完记完了,觉得错漏百出,狗屁不通,无趣极了。他们不让我修炼,但我不用谁教就踏入了金丹境,废一次就从别的路再走一次;我很清楚,先生们废我修为不是因为不守妇道牝鸡司晨之类的古而有之的道理,只是太嫉妒了,所以我不生气,因为这太好笑又太无趣了。后来我逃出九龙阁,要去看看外面的人是不是也这么蠢,遗憾地发现的确如此,硬要说的话多了一点所谓的善良吧。”
她将穿戴整齐的【广文先生】调整了下姿势,让他坐在了自己的另一边:“这家伙呢,是我见过最笨的一个。”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林花谢捧着脸道:“我也没见过我娘。但是我有个姐姐,有时候我们会互相扮演娘亲。姐姐熟悉她的习惯,却说我长得更像一点。我也是那样才知道,原来娘会这样带我,可比师娘对小师弟好多了,从那以后我就满足啦。你觉得璋公主会像这个蠢货一样保护你吗?”
“我不需要。”李不周转过来咧嘴一笑,脸颊上有两个很深的梨涡,“因为我是天才。所有这些世俗的概念,都实在无趣极了。”
“你可以试试飞升嘛。”林花谢吹了声口哨,“天才!”
“上面和下面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呢?所有生灵的行为模式都是一样的,所以才无趣。”李不周说,“你们不过是看起来自由一些的天兵,所有人都是生的傀儡。”
“这么说也没错。”林花谢道,“生灵的法度,乃至天道的规则,很多都只是出于对死的恐惧。这种恐惧之中诞生了更加莫名其妙的妄想,反又让人自相残杀。”
“那你要试试吗,天才?”李不周歪着脑袋看他,“和我一起,从无中诞生,复归于无。参悟‘无’,比模拟‘生’要有趣些。”
“我觉得吃东西比较有趣啦。”林花谢诚恳地道,“你死了我给你摆两桌,你有喜欢的菜吗?啊,猫猫狗狗的不行,我们家有养。”
李不周颇为人性地叹了口气:“了解了食物之后,也不会有食欲了。”
“所以我不去了解嘛。”林花谢笑道,“可以帮个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