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字字诛心,那时的杨戬深有体会。

“为师知道杨家人于你有恩,等你道业有成,自会有你报恩的时候,而如今,为师是不可能让你下山的!”

玉鼎真人的态度坚定且决绝,容不得半点少年与之商榷的余地。

不过他话还未说完,继续补着刀:“哦,顺便告诉你,杨苒依下个月就要嫁进王宫当贵妃了,她日后锦衣玉食,享尽荣华富贵,再也用不着你操心,听明白了么?”

如若天道真的有“说胡话遭天打雷劈”这回事儿,玉鼎真人不禁想,也许第一个劈死的就是他自个儿。

杨戬以为他可以平心定气,从容不迫地面对这一切,毕竟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可还是在听到玉鼎真人那最后一番话时感受到了穿透肺腑的疼痛,他咬了咬后牙槽,声音微颤,缓缓吐出一句:“弟子……知道了。”

他一直以来,都未曾落过泪,也难以被世事牵动情绪,纵使年少时被打得遍体鳞伤也从不会喊疼,如若不是多年前,他跟着北伯侯府的人来了朝歌,他也不会知晓,这世上竟有人愿用此身血肉护他安好无忧。

帝乙二十一年,大王六十寿诞,四方诸侯,八方守将皆入都城朝贺,那几日的朝歌官驿,王侯将相齐聚一堂,门前车马往来络绎不绝,驿馆内终日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北伯侯府带来的家奴是一干下人中最特殊的,因为他们全部都是羌族战俘,那些年,大商与羌族战火不断,而押回来的战俘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被王权贵族家的管事领走充当奴隶,要么就是送上祭祀台。

杨戬是在北伯侯府出生的,在他的记忆中,他无父无母,据说,他的父亲是一名武艺超群的死士,在他出生前就跟随北伯侯爷出征战死了,他的母亲因为生他也难产而死,故此他是在族人的抚养下长大的,而那些族人也全都是死士。

何为死士,便是奴隶里头最天赋异禀的一群人,他们有的天生神力,有的骨骼精奇,皆是习武的好苗子,这群人随时都在准备为他们的主人献出生命,战俘的手腕处皆烙有赤红狼毒花印,无论他们逃至何处,都能被人轻易认出来,故即便是身怀绝技的死士,也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而杨戬自然而然也成了死士中的一员,自从他能独自站起来的那一日开始便被扔进了练武场,身上枪伤刀伤棍伤从无间断。

杨戬是北伯侯府世子崇应彪的人,他比世子小几岁,做伴读与侍卫都很合适,毕竟世子爷一个不高兴,还可以肆意殴打他出气。

他那日是被都城里出了名的王司徒府上的少公子盯上的,至于是为何出名呢?

朝歌王司徒府,以恣意放-荡而闻名,少公子王狄素来喜爱豢养男宠,且尤其对男童感兴趣,据说还偷偷帮着府中两位因丧夫回娘家居住的姐姐寻觅男妾,总之,无论男女皆荒淫不堪。

年纪约莫十岁的杨戬身量比普通孩子要高些,眉宇间也已显露英气,王狄在满堂宾客中,一眼就瞧见了抱着剑站在崇应彪身旁的小少年。

杨苒依那日碰巧跟着她爹杨任去官驿拜见四方诸侯,甫一走进东跨院,女孩儿便听见了刺耳的喝骂声与鞭笞声。

“你去不去?”挥鞭子的是北伯侯府的一名家将,他怒视着跪在地上的少年,厉声道:“你那几个兄弟可都乖乖跟着司徒府的人走了,我劝你听话点,别给老子找事儿!”

旁边站着的崇应彪也快没了耐心,他走过来蹲在少年的身旁,阴阳怪气道:“哎呦~也就去个把月,本世子又不是把你送给他了,是不是?”随即又挑起眉,言语里带着戏谑,继续道:“啧啧啧,等会把你打坏了,人家少公子可就心疼了,得找我麻烦了。”

杨戬抬起眼眸,看向他的眼神狠厉如刀,深邃的墨眸中充斥着愤恨与杀意,他其实不怕死,毕竟死比活着更容易。

崇应彪被这样的神情惹怒了:“你小子居然敢瞪我!”他站起身,暴喝道:“反了天了!给我打,狠狠的打,让他们看看违逆本世子是甚么下场。”

清脆的鞭子声响彻整座小跨院,杨苒依停下了步子站在石桥上,怯生生地望着前方跪在雪地里的少年,纵使他穿着黑色的劲装,也能看出身上斑驳的血迹,他脊背笔直,气度孤傲且倔强。

“大小姐,大小姐!”老嬷嬷在一旁急切地唤着她,但是女孩子的目光却依旧停留在少年的身上。

崇应彪用食指顶起杨戬的头,瞧了瞧那张俊秀的脸,冷笑道:“既然你如此不愿意,行罢,本世子成全你。”他朝家将挥了挥手:“给我打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