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泪水被她视若无睹,她企图把女儿规训成一个乖巧听话、懂事得体的宠物。
最好没有个人想法、不会自主思考,只依照她的期待和想法,做个完美水灵的花瓶就够了——就像很多男人所喜欢的那样。
而这时候丈夫眼里似有若无的赞同,似乎给了她某种意义上的奖赏似的,让她更加变本加厉。
一时间村子里流言四起,而这流言的源头,竟然是当事人的亲生母亲。
赵斜飞看不过去,想去帮她跟宋母解释,可却被他的父亲扯住了手腕:“你这木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去了又能帮她什么呢?你真的确定,她这个时候愿意看到你出现在她的面前么?”
小姑娘家哪有不好面子的,这么狼狈的模样被别人看到本就是奇耻大辱了,何况是被心上人见到?
老人家叹了口气,腰肢似乎比往日更加佝偻了些。
说到底,他也清楚,自己的儿子一如自己期盼的那样——“青云直上无多地,却要斜飞取势回”,日后定然是个出息的孩子。
可是当下,这个孩子却因为自己的拖累而如此被人瞧不起,若是没有自己这把老骨头在,他如今怕是早就娶上媳妇儿了,哪至于如此被人指桑骂槐的嫌弃?
不过一墙之隔,一方是水深火热,一方是冰寒彻骨。
赵斜飞心头坐立难安,却也束手无策,那毕竟是她的母亲,即便他与宋招娣是否有未来,那人都算是他的长辈。
老赵见状也不禁叹气,这俩孩子的感情都是他看着一天天的走过来的,如何能坦然看着他们遭此磋磨?
之后便琢磨着,寻了媒人上宋家说说亲,好歹也是街坊邻居的,长此以往如此下去,实在也不怎么好看。
却不曾想,媒婆回来时,脸色颇为不好看,像是把为难二字刻在了脸上似的。
“赵先生啊……这事儿可不是我不帮你……我到这宋家去了,可这宋夫人啊……提出来,娶她闺女行,但是这彩礼得要四大件儿,还得给上八百八十八块钱……而且,还得要五金呐……”媒婆打量了一番这不好说是家徒四壁、但是也好不了哪儿去的赵家宅子,叹了口气。
而她见着老赵欲言又止,便知道他想说什么似的,又说道:“人家宋夫人还说了,结婚是大喜的事儿,耽搁了可不吉利,所以这彩礼啊,得是一口气拿齐的……”
所谓当时的四大件儿,便是冰箱、电视机、洗衣机、录音机。
至于五金,便是指金耳环、金手镯、金戒指、金项链和金吊坠。
至于八百八十八块钱……赵斜飞一个月的工钱也不过才48块。
即便是他们父子两个不吃不喝,也得足足一年半才能凑够这笔钱,更遑论还有其他的东西?
这条件别说是这村子里,即便是镇子里,也称得上是苛刻的。
老赵哑了火,送走了媒婆,佝偻着脊背许久不曾说话。
而门外听到了这话的赵斜飞,心中也不禁五味杂陈。
“这故事,就这么结束了么?”孔酒挑了挑眉梢,“看起来应该不尽然,后面应该还有后续吧?”
孔酒看着突然陷入沉默的喻钊,不禁出言催促。
叶央庭看了眼身侧有些不靠谱的俊秀青年,不禁叹了口气,但到底是没多说些什么。
“当然没有结束,后来……”喻钊继续说道。
宋招娣有个传统到俗气的名字,可她却是个离经叛道的人。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的一切,全身都带着一股子一往直前的莽劲儿和生机盎然的生命力,让人觉得惊艳的移不开眼。
她趁机逃了出来,径直问赵斜飞:“你愿不愿意带我走?”
赵斜飞没回答是否愿意,在他看来他的答案只会有一个,他只是认真的看了看宋招娣,问她:“你确定你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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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好了抛弃现有的一切,抛弃了亲人朋友,去一个陌生的地界,开始一段陌生的、或许很艰难坎坷的生活。
宋招娣闻言,似乎懂了他的未尽之意,脸上神情似哭似笑,惹人心怜:“最差……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飞哥,我信你……”
明明是亲人,却偏偏要打碎她的所有骄傲,把她贬低到了骨子里去。
分明她是人见人夸、十里八村都有了名的漂亮俊俏,分明她做工和做农活儿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分明家里不少的收入都指望她,分明她与赵斜飞恪守君子礼节,从未有过逾举……
她的好一家人只字不提,甚至觉得还不够,恨不得压榨了她最后的价值才行,完全不顾她的想法和心情……
她是一个人,又不是一个物件儿,怎么能像是个商品似的被人交易来交易去?
今日母亲和媒婆的话,她都听到了,甚至还听到了父亲和母亲私下交流的后续。
“若是这死丫头能就这么嫁到隔壁,也是好的,日后还能多帮衬帮衬咱们大宝儿,等收了这彩礼,大宝儿娶媳妇儿也就不用咱们愁了,这么厚的礼拿出去,那些姑娘们不得争着抢着嫁咱们大宝儿!”宋母声音听起来美滋滋的,八字儿还没一撇儿呢,就让她说的跟钱已经到了她的兜儿似的。
“可我瞧着,这老赵家怕是拿不起这么多的聘礼……”宋父叹了口气,却并没有反驳宋母的话的意思。
宋招娣唯一的弟弟宋建国,可算是全家人的心头肉,单从称呼就看得出,姐弟二人之间,在父母心中的差距。
“拿不起还想娶媳妇儿?那不是做梦呢么?如今咱们家还待字闺中的丫头就还一个招娣儿了!大宝儿娶媳妇儿都得靠她,哪能就这么随随便便的就给嫁出去了?”宋母听了这话音调顿时高了不少,宋招娣甚至隔着门都能想象得出,宋母脸上气焰嚣张、满是讥讽的苛刻神情。
“再者说了,招娣儿长得也水灵,日后嫁一个有钱的人家,还能时不时的多帮衬帮衬娘家人,以后大宝儿娶了媳妇儿,还能让亲家托托关系,也像隔壁的赵家小子似的,上城里找个体面的工作……”
短短几句话,宋招娣仿佛看到了自己悲惨无趣的一生。
她身后就像是背负了满背的蚂蟥,缠着她吸血,可她却毫无办法。
她头一次觉得,“亲人”二字竟然如此让人窒息,让人生厌。
“好。”
沉思被人打断,她抬眼看去,便见到了赵斜飞那双清澈温润的眼睛正满目怜惜的看着她,看起来格外璀璨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