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在半空中的左腿落下,那感觉很奇怪,不像是踩在了地面,而像是掉进了泥潭。
好像是一个装饰成铁轨的沼泽地,刘年年脚踩着的位置,两条笔直的轨道向下凹陷,整齐的枕木朝她涌来,两侧的房屋树木发生畸变,如同地震般向她倾倒。
大厦崩塌,树木扭曲,而归乡号列车已经奔腾而去,在黑暗中留下一个狭窄的洞口,边缘渗透着鲜血,车厢距离她越来越远,刘年年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她又朝前走去,大腿从柔软的铁轨中抽出,好像在走又好像在原地打转,她感觉下方有一股阻力,又让人感觉好像是在游泳。
铁轨和树木还在动作,久而久之真让刘年年以为自己在游泳,她掉进了一个铁轨之海,线条在她周围流淌,枕木如一根根浮木。
她分不清上下左右,完全看不见归乡号的影子,仿佛终身被囚禁在诡异的铁路上。
天上的星空也在塌陷,被下方的漩涡吸引,形成一条条明亮的星轨。
刘年年的视线中开始出现一个黑色的点,像是黑暗中一个标记,也像是逗猫时的激光点,刘年年感觉自己跟一只被逗弄的宠物没有什么区别。
她已经深陷铁轨,胸口感觉到很沉重,刘年年在轨道中“游泳”,她伸直双臂摆出了一个游泳的姿势,在她动作时,双臂击打轨道,铁轨上铺着的石子像是水花一样溅起。
这里没有一件事是正常的,但刘年年却觉得一切都那样正常,归乡号列车最后一节是铁轨正常,铁轨融化正常,她在铁路上游泳正常。
这里没有水源,起码刘年年感受不到。
天上的星空加速移动,在空中划出一个又一个弧形,仿佛在注视着她。
她该游多久呢?一辈子?
她筋疲力尽,经常发现自己没有进展,小石子聚成的“浪花”一个浪打来能把她掀回去。但她不能停下,她知道停止动作自己会下沉,完全被铁道吞噬。
体力不支时她“呛水”了,吐出一粒粒石头,甚至不小心吞下去几颗,差点被石头噎住。
视线中的黑点越来越大,刘年年靠近之后才发现那是一艘小船,通体黑色,边缘都是污渍,明显已经存放多年。
这毫无逻辑,漂浮的轨道中为什么会有一艘船?
火车和小船大多数都没法联系在一起,一个在陆地一个在海洋,她环视四周,没有人能够回答她。
刘年年抓住小船的边缘,船身边缘摇晃,她不知道上船竟然这么难,腿搭在船边两三次都滑下来,只能先抱着船边积蓄体力。©当她上船后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鲜血早已把她黑色的防护服染红,她脸上也都是血,但没有一点水,却能感觉到身上的沉重感,好像自己掉进水里又爬上岸,身上是水的重量。
她躺在船里,直视着斗转星移,感觉自己在随波逐流,但她的感知力也只能到这个地步,是幻觉吗?她不理解自己要怎么在铁轨上漂浮。
她想象不出来自己的处境,如果是疯了,那她在哪个阶段疯掉的?
她揉了揉刺痛的眼睛,想把鲜血从眼球中挤出来,她揉了很久很久,好像眼球要在手中爆裂,她的视线太模糊,看什么都有重影,而且“幻觉”好像越来越重了。
她像是在看那种小卡片,每次偏移时就会产生不一样的景致,现在世界对她来说就是这样,让她恶心想吐。
小船上的场景在快速切换,上一秒这里是一艘渔船,刘年年躺在成山的鱼中,下一秒这里是凶杀案现场,一个男人在旅途中杀死自己的妻子。
再下一幕,这艘船是倒扣的,像是一个河蚌,两个孩子躲进了船底,有人来抓住孩子的手拖出,一把明晃晃的大刀亮起,切断了孩子的手。
刘年年在看一艘船的前世今生,偶尔能分得清这些人的身份,但大多数时候都做不到,这一艘船像是被诅咒了,每一个碰到它的人都会被杀死。
刘年年恶心感越来越重,好像有人在她的前庭插入一把叉子搅弄,她趴在船边呕吐又吐不出什么。
但她昏沉之间发现场景又发生了变化,这一次她听到了列车的声音,小船和其他货物都堆积在车厢内,一个戴着眼镜的女人脚步匆匆跑来。
这时这艘船是倒扣的,刘年年被压在船底,又被一块儿油布蒙着,女人在车厢内急匆匆寻找,好像在寻找什么可靠的地方来存放自己的物品。
最后她看中了角落里倒扣的船,掀开油布的一角,快速塞进来一个包裹。
女人很着急,她根本没看一眼船底,不过她就算掀开了也看不见下面的刘年年,她们根本不属于同一个时空,刘年年看到的只是过去的片段。
女人动作迅速,然后裹进了自己的风衣领子大步离开,而刘年年像是隔着时空与她完成了一场交接,不确定地伸手抓住了包裹。
包裹是防水袋,事发匆忙草率地裹了几层,刘年年很轻松地拆开,露出内部的档案袋,上面有一行字,记者木涵。
木涵在全面污染来临之前,把资料藏在她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归乡号列车最后一节车厢,阴差阳错地塞进了一艘船内。
这就是祝宁想要寻找的东西。
阴暗的地下垃圾场。
山猫在逐渐失温,不知道深入地下多远,无数塑料模特的尸体,头顶上那张苍白的脸明显是更高维度的生物,而他在黑色粘液的攀附下在逐渐失去身体的感知。
山猫不知道其他墙外调查员接入人机联合装置是什么感觉,这种临死之前把自己完全工具化的做法很反人性,让他本能感到痛苦。
“不要害怕。”熟悉的声音从脑海中响起,仿佛弹琴的人奏响了第一个音符。
一只无形的手抚摸他的后背,好像在轻轻安抚,山猫在幻觉和现实中来回跳跃,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想象。
竟然是祝宁的声音。
他一定是疯了,人生最绝望的时候反复回想起火种俱乐部的竞赛,那段记忆支撑他在墙外活了这么久,然后马上就听到了祝宁的安慰。
非常典型的幻想,也意味着他离死不远,像是走马灯。
“是我。”祝宁安抚着他的神经。
山猫在意识中看到了熟悉的影子,意识到那不是幻想,真的是祝宁,人机联合装置也不是雪白的菌丝,而是纯黑。
“我替队长报仇了。”祝宁简单解释:“这是我付出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