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去,也是一种强大的信仰。大明朝最初期的队伍,也是如此。那支由老朱一手拉起来的,由当年的那些苦哈哈、现在的淮西勋贵们所组成的军队,一开始的目的也无非只有这三个字:“活下去”。
但到了基业草创,以及大明建国以后,活下去不再是难题,军队的信仰便开始取决于其他要素:如徐达、李文忠等名将,他们战功赫赫,一心为国。他们只要存在,便是一军之魂。将士们愿意遵从他们的指挥,相信这些名将会给他们带来一场又一场的胜利。这样的将领,他们的意之所指,往往便是万军所向。
次一等的,便是如蓝玉、冯胜这样的如今大明的绝大部分将领,他们野心勃勃,想要建功立业,想要攥取军功,他们的眼中,马上封侯、域外建国是他们的第一追求。这样的将领仍旧可用,但为了个人功业,偶尔也会出现马烨这样,无所不用其极的害群之马。
至于再次一等,那便是历史上皇朝末期那些数之不尽的乌合之众了。为将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份牟利的差使。牟利,便是他们的信仰,这样的信仰一触即溃,没什么好说的。
文人虽也多有混账之辈,但仁义礼智信,无论何时都是文人的立身之本。即便肚子里其实是男盗女娼,至少文人们是绝不敢在明面上,做出危害天下的举动的,因为这必会招致全天下人的口诛笔伐。然武人则不同,似乎天下人都认可了武人就该是不讲仁义道德的泥腿子,是逼急了就会操刀子杀人的强盗,僭位称帝,黄袍加身,这种事放在文人的身上是一万分的不可思议,可若是放在了武人身上,却又显得十分的合情合理。
朱标也知晓,这次解决水西之事,是父皇给予自己的一道试炼。但他却不想只是解决了贵州之事,也不想做个裱糊匠,运用什么帝王心术、平衡手段,求一时的稳定。他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尝试给自此往后的军将们树起一個道德准绳,尝试让他们也有一个信仰。
他朱标,亦有雄心。他求的,也不只是一世。
求的是万世!
“缙绅以为,孤是好高骛远……然身居此位,本就不该只谋此时,而该谋万世不是么?”朱标笑得仍旧温和,并没有因为解缙犀利僭越的言辞,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怒色。
“孤亦读圣贤书,横渠先生有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言孤亦深以为然。”
“儒家诸位先生,乃至于古之贤臣、圣人,其中位分最高者,亦不过一臣子尔。他们都能有此宏愿,孤身为一国储君,难道所立志向,不该比他们更加高远、更加难求么?”
“孤亦知道此事极难……但若世世代代,皆嫌其乃好高骛远之举,无人去做,无人开始去做,自此往后,还不知要有多少如马烨此獠者,为一己私利,害我大明臣民!”
这位以仁和闻名的皇子储君,最后一句,却是说的铿锵有力,正气凛然,其间慷慨,比之其父洪武皇帝,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解缙面露惊色,因之震撼,向来伶牙俐齿的他,明明胸中尚有一千种理由反对朱标此举,然此时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诚然,此事,绝非一朝一夕之举。但千里之行,正该始于足下。以舆论抹黑武勋,的确可以使其投鼠忌器,不敢再为马烨出头。可若拔高军方,亦可使得他们碍于声名,羞于为马烨出面。”
“缙绅且去罢,你才思敏捷,此事该如何办,你胸中自有韬略。为武人立德,当从使其自傲自矜,正视自己征战之意义开始……望你明白孤之心意。”
解缙呐呐无言,以他之狷傲,此时,亦是折服于朱标此时之气度。思虑良久,他终究是心悦诚服的俯身下拜,诚恳道:“学生,定不辱太子殿下所命!”
……
老朱虽未定裁定之期,但下一次朔望大朝,便在七日之后,茹太素与冯胜等人都知道,马烨水西之事究竟如何发落,在朝会之时定然要有个论断,因此文武双方,都开始在暗中发力,务求在朝会之中,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以茹太素、茹瑺为首的文官们开始频繁举办文会,谋求在朝会中能统一口径,抨击马烨所为。天下才安稳了多久,他们无论是当真为天下着想,还是想着要压制武将,不能让其势大,都绝不能坐视马烨逼反水西。
武勋们亦是相互串联,频频召开酒宴。这两年朝中罢兵息戈,但他们却也知道,等这些年过去,朝廷必然还要继续开疆拓土,再封出一批诸侯来……谁能在这一段几无战事的时间里累积军功,谁就能快人一步,脱颖而出。
若是黔地当真反了,于他们武勋而言,就相当于多出了许多积攒军功的机会……他们当然要先携手合作,好保住这一份机会。
文武两方都开始蓄力,意图能在朝会上一举建功。千里迢迢来到京中的刘淑贞夫人,焦急的呆在馆驿中等待着最后的消息。而被老朱任命裁断此事的朱标,则闭门谢客,他干脆日夜待在了内阁的值房里,文武两方谴来的说客或拜帖都一概不见。
众人都以为,太子殿下是不愿得罪任何一方,故而以此举,来表示他置身事外,放任文武两方自己斗法。
没有人注意到,那个与刘淑贞夫人同来的周王门客解缙,与如今应天日报的主编方孝孺,以及应天府说书曲艺联合会会长罗贯中,在这几日里,总是日夜频频密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