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李安君回来后,李家人继续过着平淡的生活,只是这份平淡即将被长安城里的一次朝会打断。
巍峨的未央宫中,呼啸而过的北风卷起了悬在宣室窗外的绛色帷帐,似乎它也想听丞相李蔡对天子上报迁徙山东水灾贫民前往边郡的情况:“陛下,各郡国往陇西郡、北地郡、西河郡、上郡、会稽郡及朔方郡共徙民七十二万五千口,目前已有部分民众到达,各县乡已做好安置事宜。”
端坐在高位上的天子听完后放下了手中的章疏,随后扬起玄色宽袖指向坐在两侧的文臣武将朗声说:“这七十余万人的衣食皆要仰给于县官,费用已高达亿钱,各地钱库已是大空。而那些富商大贾,冶铸煮盐酿酒,家财累计万金,比朕的少府还要富有,却不佐公家之急,使黎民重困。前几日河南郡上书助贫民者,朕识得卜式之名,他之前曾上书捐一半家产助边,虽被朕拒绝,但这次徙贫民于边郡时,又捐钱二十万给河南郡太守,用以资助贫民徙边。朕赏赐他外繇四百人,又被他归还。天下豪富之人皆隐匿财产,唯有卜式时刻想着为大汉出钱出力,如果天下多些像卜式这样的人,还愁打不垮匈奴吗?丞相,朕认为卜式才是真正有德行的人,朕要拜他为中郎,赐爵左庶长,田十顷,同时布告天下,以教谕百姓。”
(注:外繇四百人,即赏赐卜式四百人的代更钱,一人为三百钱,四百人为十二万钱。)
“诺。”李蔡刚应下,又见眼睛里露着精光的张汤趋步上前进言:“恭贺陛下能得卜式这样尽心为国的臣民,关于钱库之事,臣另有一言,古者皮币,诸侯以享聘。金有三等,黄金为上,白金为中,赤金为下。今半两钱法重四铢,奸盗之徒多磨钱取鋊,钱益轻薄而物贵,则远方用币烦费不省。今禁苑多白鹿,臣建议制作白鹿皮币,王侯宗室朝觐聘享时,要以白鹿皮币包裹进献的玉璧。”
被封为乐安侯的李蔡先是默默的在心里把张汤骂了一通,随后偷偷瞄了眼嘴角上扬的天子。
心情舒畅的天子只当是没有看到议论纷纷的群臣,只看向张汤继续问:“御史大夫,这白鹿皮币值几钱,为何模样?”
事先已经与天子详细商讨过的张汤随即恭敬地回答:“陛下,臣建议白鹿皮币值四十万钱,为方尺大小,缘以藻缋。”
(注:缘以藻缋,即边缘用华丽的色彩装饰。)
闻言惊讶的张开了嘴巴的李蔡不由得低声质疑:“值四十万钱?御史大夫真…”
“丞相,御史大夫真什么?”沉下了脸色的天子厉声问。
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李蔡忙辩解:“陛下,臣是说御史大夫真是出了个好主意,王侯宗室受陛下垂怜享封地百姓供养,现对匈奴大战在即,理应在为陛下排忧解难。”
“善,朕的少府多银锡,不如就和白鹿皮币一起造白金三品吧!”天子愉悦的说完,再次问李蔡的意见。
李蔡回头望了一眼,见没有旁人出列,只得硬着头皮再问:“臣斗胆问陛下,何为白金三品?”
“《易》中有句话是,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才而两之,故六。六者非它也,三才之道也。朕就以天地人三才造白金三品,天用莫如龙,地道莫如马,人用莫如龟。其一为圆,重八两,文龙,值三千钱;其二为方,文马,值五百钱;其三为椭,文龟,值三百钱;皆用少字铭之。”天子解释完,见太中大夫张骞从群臣中趋步走向自己。
“陛下,臣有一问,御史大夫提议的白鹿皮币是为了让王侯宗室们向陛下进献玉壁时用,那白金三品是何人用?”张骞拱手拜向天子问。
天子听到后眯起眼睛盯着张骞瞧了片刻,他可不相信这个能从匈奴人手中逃脱的太中大夫会问这么蠢的问题,明显是反对自己造白金三品,便哂笑着回答:“朕看太中大夫是丢了侯位后糊涂了,长陵、安陵、阳陵和茂陵四邑及天下郡县中多豪富之人,这白金三品自然是卖给他们的。若是无其他事,太中大夫就退下吧。”
“诺。”没有得到好脸色的张骞连忙应声退下。
天子在张骞入列后,环视了一遍群臣,点名问颜异:“大农令对白鹿皮币有何看法?”
胡须微长的颜异忙趋拜在天子面前回答:“今王侯朝贺以仓璧,值数千钱,而其皮反值四十万,本末不相称。”
当即露出不悦之色的天子摸了摸胡须讥笑着问:“朕听闻大农令是孔夫子的弟子颜回之后,却没有如颜回一样做到敏于事而慎于言,卿汗颜否?”
双手抖了一下的一下的颜异忙跪拜在地回答:“陛下,臣本是济南亭长,蒙陛下隆恩升到九卿之一,德行、学识不敢比十世祖回。”
“陛下,大农令本就廉直,自然不如他人善于言辞。”微叹了一口气的李蔡忙代颜异向天子求情,不是他跟颜异有多深的交情,而是单纯的看不惯张汤。
朝野皆知张汤与颜异有过节,而张汤日益受到天子的宠信,许多国家大事的实施都跟他有关,李蔡时常感到自己的丞相之位如同虚设,因此对他也颇有怨言。
双眸深邃的天子瞥了眼脸色苍白的颜异和皱着眉头的李蔡,挥手示意俩人退下,然后接着让张汤继续说。
嘴角微微扬起的张汤忙再奏:“陛下,郡国颇被灾害,贫民无产业者,募徙广袤之地。陛下损膳省用,出禁钱以振元元,宽贷,而民不齐出南亩,商贾滋众。先前算轺车贾人之缗钱皆有差,请算如故。凡以物、财取利者,虽无市籍,各以其物自占,率缗钱二千而算一;百工者,率缗钱四千而算一。非吏比者三老、北边骑士,其轺车一算;商贾人轺车二算;船五丈以上一算。”
(注:轺yao车,古代的一种轻便的马车,汉代的轺车通常由一匹马拉动,是一种上有伞盖的敞篷车。)
自李安君回来后,李家人继续过着平淡的生活,只是这份平淡即将被长安城里的一次朝会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