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了一肚子火,谭双喜拿出了交接单:“麻烦你们盖个手印。”
方姑娘抽抽腻腻的盖了手印,带着哭腔问:“他走得时候,是你们照看着的?”
“对,我们在他身边尽量照顾他,能做的都做了。”
“你们就不怕被传染?”老头冷冷地说。
谭双喜缓和了一下语气说:“这位老爷,你没参加过伏波军,在部队里,人和人之间像亲兄弟一样。必须这样,我们在战场上才能生存,才能完成任务。在那儿即便是陌生人也会很快变成好朋友。”谭双喜慷慨激昂地说着,心里想到,这一点真的不是撒谎。虽说胡帷德这人很讨厌,但是上了战场大家的关系变得从未如此的紧密,只不过还没有多久就出了事。
胡帷德妻子说:“你们太好啦。我知道阿帷这个人性子不讨喜,向来跟人搞不好关系……”
的确,喜欢炫耀说大话只是最轻微的一条罪状,自以为是才是他和几乎所有人都难以相处的问题。胡帷德自己的死也有一半是为了这个,本来是一个小伤,他不要卫生员要给他包扎偏要按照乡下的土办法撒一把干土止血,结果得了破伤风,在连队里折腾了三四天,送去后方医院也没有救过来。
连受过训练的医护兵也不愿意看护胡帷德,因为那是一个被恶鬼附身的人。发病后的胡帷德全身紧绷,稍微有点响动,哪怕是风吹过树叶,哪怕是阳光从树叶缝隙里照射到他的脸上,他已经绷紧的肌肉都会再抽搐起来,身体弓起像条平底锅上的鱼,两臂举起在竖直立在空中,脸上因为抽搐而变了形,嘴里发出嘶啦嘶啦的低吼。破伤风杆菌感染,全身肌肉紧张、痉挛,当呼吸肌痉挛后,患者会失去呼吸功能而死亡,送他去医疗队的卫生员回来以后告诉大家。破伤风大家是在救护培训时候听说过的,但是破伤风杆菌,以及感染后这种恐怖的样子,是所有人的盲点,连卫生员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重复从元老医生哪里听来的几句话,伤口一定要冲洗消毒,万一得了破伤风送到临高也没戏。所以,最后胡帷德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死前发生了什么,谭双喜所知道的,其实也就是那张阵亡通知书上的内容。所谓的“都在身边照看”,不过一句抚慰人的谎言而已。
“谢……谢……”
方姑娘喃喃的说出这个词,呆呆的看着地板,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你还是疼我的……都怪我……你打死我我也不让你去当兵……”
谭双喜梦游般的被陈林黄带出了胡帷德家,在晒谷场旁边大树下坐了一会,才感觉回过神来了。
陈林黄略带歉意的说道:“对不住了同志,方老爹就是这么个人!他原本就瞧不太上阿帷,女儿非要才勉强答应的。”
“这股子尖酸刻薄劲,不敢想象给这号人扛活是啥感觉。”张来才用同情的目光看着陈林黄。
陈林黄笑了:“话说得难听,钱给得多就是。他愿意说就说呗,又少不了一块肉。”
“就他这样,还多给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