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蟹黄毕罗

季熠偏过头来在月光与灯笼的火光下看着谢观南,暖暖的光让谢观南整个人都像是笼上了一圈光晕,他忍不住伸手去摸了一下对方的脸颊,想亲手确认这份柔软温暖的触感。即墨锦的梦想即使是作为一个寻常百姓,说出来在大部分人眼中应该都是跳脱和不切实际的,更何况他是个皇子,而今更是皇帝,若是说出去必然遭人诟病指摘,而谢观南却可以这样看待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这才是真的难得。

谢观南把自己的酒盅举到季熠面前,示意拿着执壶的人替自己斟酒,不防季熠酒没为他续上,倒凑上来把他手里那咬了一半的蟹黄毕罗叼走了。谢观南微微蹙眉,季熠这个喜欢吃他剩食的习惯不知道是从何时养成的,像是顽童心思,总觉得别人手里的比自己的更香似的,可这样幼稚的行为由季熠做来总是多了些独属于情人间的旖旎,所以他每次都会以眼神嗔怪,却从来也不拒绝和阻止。

“二郎就像你说的,他既能有海阔天空的想法,多远多大、多漫无边际他都敢想,但他又是小心谨慎、勤勉刻苦的,能把所有的细节都设计周全,细致耐心、一丝不苟地去推进,我想不出还有比这样的心性更适合当皇帝的了。”季熠不吝对自己的弟弟施以溢美之词,他说完这些停顿了一下,靠到谢观南的肩旁,并排而坐的好处就是,他能暂时隐藏住他此刻的表情,“我十岁离京,那时二郎拉着我的手,我还记得他小脸憋得通红,眼眶里蓄满了眼泪,但还维持着一个皇子的体面、笑着同我告别。观南,你知道我当时心里在想什么吗?”

“被兄弟情深感动到了?”以季熠现在对即墨锦的态度,谢观南理所当然地这么猜测。

“完全没有,我当时无动于衷,甚至觉得他的絮絮叨叨有点吵。”季熠闷笑了一声,不知是在嗤笑年少时的自己,还是当时的即墨锦,“我那时脑子里全是我阿爷,我不懂,从小所有的人都以储君来看待我、要求我,我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不敢懈怠,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一件让人失望的事情,他为何要在我阿娘刚离开不久,就把我送到千里之外。”

“你……”谢观南刚开口就停住,他知道季熠今晚想说的是什么了,“这么多年,你从来也没有找机会问过你阿爷?”

“起初是不敢问,后来渐渐的,我也逼迫自己不要去想。”季熠用脸蹭着谢观南的肩头,“开始的几年我始终纠结,我不断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后来的一些年,我开始赌气,觉得阿爷应该给我一个解释,既然我并无过错,就没有理由去他面前乞求什么。最后那几年,我又变成最初那样,不敢问,我怕问了,得到的答案是我不能接受的,所以一直拖着,只是我没想到他会走得那么突然。”

谢观南终于明白,为何这二十多年间,悦知风和悦青都还曾去过京城,唯独季熠这个皇长子再未踏足皇城半步。其实只要有悦知风在,季熠想回皇城根本不需要什么诏书,更大的理由只能是他自己不愿。可季熠离京时毕竟年幼,少年成长期最是心思复杂多变,在他心性尚未长成定型的阶段,先皇为何就这样对他置之不理,这确实令人费解,他作为局外人都想不明白,何况季熠这个当事人。

“他不收回我的封号、封地,不册立二郎为太子,但也不接我回京。”季熠提壶又往自己嘴里灌了口酒,桂花酿的酒味不重,他们喝得多了些也只是在吐息间让船篷中多出一股淡淡的花香,氛围越是清雅,季熠这些苦涩的话语就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观南,你说他是不是把帝王心术全用在了我这个儿子身上?”

谢观南伸手从后背把季熠揽在怀里,他不知道怎样回答,如同季熠不敢去和先帝求证一样,他也不敢妄自猜测已故之人的心思。

季熠很崇拜先帝,从他过往说过的话中不难发现这点,如果说天底下为人子者大多容易对父亲产生这样的心情,季熠无疑也是理由最充分的一个,毕竟先皇那样不世出的英雄成为敬仰的对象简直再正常不过。被自己憧憬的父亲毫无理由地放逐,这才是对季熠伤害最大的一点。

谢观南觉得费解的点也逐渐被季熠罗列出来了,先皇将嫡皇长子放到皇城之外,但并没有褫夺他尊贵的身份;虽然远离皇宫但安置的地方是帝国第二人悦知风的身边;就算季熠不在皇城但这么多年直至先帝驾崩之前都没有立过储君,也就是先帝并没有放弃作为继承人的长子。尽管还有许多没有拼凑起来的碎片,但谢观南觉得整件事情,只是隐隐被迷雾笼罩,不是毫无头绪。唯一麻烦的就是先帝已逝而没有留下只字片语,所以得不到当事人最确切肯定的证言,但如果有机会与这件事情的其他当事人沟通,并非没有可能拼凑出一个合理的真相。

“季熠,我想……”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