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熠所担心秋冬季容易出现的战火,最终没有应验在这边自己的国土上,而是在安南和另一个小国——罗雅之间,这出人意料的展开几乎让所有人意外。在与皇帝交换了两次书信之后,季熠又动身前往了陇右,因为有些事他必须要同悦知风面议。
罗雅在安南的东南面,国土面积甚至比安南还略大一些,但罗雅已经数代没有出过贤主,君王弱而权臣强,朝政与兵权几乎都掌握在几个亲贵大臣手中。安南的赫启在他长兄赫端还在位的时候,就已经对罗雅虎视眈眈,暗中布置了很多眼线,而这次与吐蕃的协议,其实正是他对罗雅出手的伏笔之一。
安南和罗雅的关系在过去几百年内一直时好时坏,但总体来说还是仇怨更多一些,究其原因安南乃是一个雨林多而耕地稀缺的地方,相邻最近的罗雅却得天独厚拥有大面积的良田,近在咫尺的粮仓,自然是安南觊觎的对象。这就是为何那边的多个小国相互联姻早已成为习惯,但安南和罗雅却是例外,这两国从未结过姻亲,因为他们双方都明白,彼此的关系并不会因为一段政治婚姻而真正改变什么。
罗雅虽然朝纲不振,但与除了安南之外的其他各国关系一直不差。罗雅的气候和土壤能种植出品质上乘的谷物和水果,他们用这些打开了商路,与各国贸易往来十分频繁,尤其和阙舍在这一代更是结了两门姻亲。安南的国土正是夹在罗雅和阙舍之间。一旦安南向罗雅动兵,最有可能驰援的就是阙舍,而一旦阙舍答应派兵,安南难逃腹背受敌之势,所以赫启欲向吐蕃借兵,其实就是为了牵制阙舍。
赫启虽然人品卑劣,但确实是当得起“枭雄”二字,他居然能利用自己的太子在吐蕃失踪这件事,软磨硬泡地迫使吐蕃答应配合,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向罗雅发动了突袭,以完全没有给对方喘息机会的进攻速度飞快地拿下了罗雅数座城池。赫启没有要求吐蕃真的借兵给他,他只需要吐蕃在阙舍边境摆出一些似是而非的姿态即可。阙舍小国而已,吐蕃大军压境必定让他们如临大敌,分毫不敢大意,这个时候保家卫国是阙舍上下唯一的念头,自身尚且难保,友邦罗雅的处境自然也暂时没有余力去考虑了。
吐蕃并不需要真的对阙舍开战就能让他们在自己的国境内一动不动,这便已经让安南解除了最大的后顾之忧。至于吐蕃调兵压境的军需花费,赫启自然也舍得相应给出一些补偿,他经年累月做情报买卖赚来的钱,这时可不就有了用武之地?
“防着吐蕃这么多年,没想到安南却先孵化成了只凶兽。当年先帝打到沅罗江下游就收了手,居然留下了这么个祸患。”悦知风也没想到,季熠能这么难得自己主动跑到他跟前,见到了挂心的孩子他本该高兴,然而爷俩却不得不先谈论这些恼人的事。但这些事除了他,季熠还能去与谁说呢?小一辈对大一统战争中的很多细节并没有太深的了解,幸而他这把老骨头还在,不至于让这些尘封往事都随着故人故去而埋葬,“其实当年我们也想过把安南乃至西南这几个小国一举收入版图,但可惜力有不逮、没能如愿。”
没有继续扩张版图的原因有很多,一是即墨皓峰本身并非极度嗜战的狂人,他的目的是统一而非建立霸权,如果西南诸国拼死抵抗,局面变成灭国之战实非他所愿;二是当时大一统已近尾声,国家急需进入休养生息的阶段,如非必要不动干戈才是上策。
“北军南调,弊大于利。”季熠说出了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即墨皓峰当时南征北战,在整片大陆上贯穿往返的战线已经拉得太长了,打到沅罗江下游已经是强弩之末,再往南打就是不智之举了,哪怕一时强攻能打下来,也没有余力长期驻军来守住这些扩张纳入的疆土,“彼时刚好是春季,西南瘴气横行,我军多为习惯北方作战的士兵,在这儿确实没法打。”
虽然没打,但是即墨皓峰横扫中原的彪悍事迹已经传遍西南,不止他,还有悦知风和当年的许多名将,都在这里威名赫赫,说句傲慢的话,那时若有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率兵前来攻城,很大概率有一部分城池是会直接投降的。事实上,这一带的小国后来也确实有几个迫于天朝大国的威慑力而选择主动归属的,剩下的那些基本都是国力稍强或君主比较强悍的,比邻大国,小国必然宿夜难安,即墨皓峰随后的怀柔策略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边境紧张的形势,这才有了几十年的太平。
“赫启的目的如果只是吞并罗雅,不会提前在我们这儿布下这么多暗棋。”悦知风素来不吝于以最大恶意揣测所有对本国不怀好意之人,他坚信和平只存在于强大的力量之下,“细作、疫病、勾连朝臣,赫启应是有更大企图的。”
“他的野心到底有多大,现在谁也说不准,吐蕃这次肯站在他背后,除了太子失踪一事的理亏,恐怕还有其他的缘故,赫启不知许了什么好处给吐蕃那群蛮子。”
“那小太子在你手上的事情可务必要做得谨慎机密。”悦知风从头到尾也没有因为季熠控制住了安南太子一事责备过他,“那孩子虽说是步重要的棋,但眼下可真的太不好用了。”
“不论老师信不信,那孩子的事确实是个意外。”季熠解释过各种原委,但悦知风说得不错,安南正与别国交锋,本来送出去的质子没能按照原定计划到达吐蕃王庭而是落到了季熠手中,这事要是被捅出去必将是个极大的麻烦,“但我来这儿之前,倒是琢磨出一个好好用他的方式。”
“哦?”悦知风睨了他一眼,抬了抬下颌,“说说看,我也想知道你和我是否想得一样。”
季熠抬眼看了看悦知风,眼前这位在他阿爷封王时只能想到给一个“睿”字的老师,果然早就把算盘拨到了他的西雷山上了。
“安南的王后,也就是太子生母,是阿陀耶的第一公主,虽然阿陀耶近几代王室也迫于形势不得不和周边国家联姻,但这个国家有一点和其他诸国不同。”季熠笑了笑,像是想到了令他开心的事,“她们是以女为尊的,公主外嫁视为下嫁,若是嫁得不好,她们作为娘家人可不会甘愿当那软柿子。”
阿陀耶是女子做主的地方,论国力不输其他邻国,所以阿陀耶的第一公主联姻外嫁也是嫁给当时最有可能继承王位的人。赫启是不是一个好的君王姑且不论,但他肯定不是一个好丈夫,那么如今的王后在自己的儿子沦为质子,继而还在吐蕃失踪之后,心情会是怎样也就不难想象了。
那个不足十四岁的孩子之所以能成为悦知风和季熠眼中的一手好棋也在于他不仅仅是名义上的安南太子,他背后还有一位阿陀耶的公主。
悦知风也笑了笑,而后又点了点头,爷俩谈到这里俱是一阵沉默,互相好像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又一时没有组织好言语,便索性什么都不说了。这些事情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在别的场合、别的情境下被再次提起,而他们只希望那一日可以晚些、再晚些到来。
“观南这次如何没同你一起来?”悦知风说完了公事,自然是要问其他的,在他眼里,他养大的这个崽子不应该出个大远门、尤其是到他这里来却不带着谢观南的,“我也许久未见他了。”
“在衙门做事呢,不年不节的,你想见人家就得放下自己的活儿过来给你看么?”说到谢观南,季熠的情绪瞬间放松,再没有之前的严谨和严肃,“他也就是遇着我了,三天两头被拽着干别的事,不然他这样顶真的人,一天假都不会随便请的。”
悦知风也不晓得季熠这没来由的骄傲是怎么回事,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只是遵医嘱,他现在不宜情绪起伏过于剧烈,所以把教训的话含在口中修改了一下:“遇着你难道是什么大好事吗?他本来可以过更安稳太平的生活。”
季熠撇了撇嘴,他无意与悦知风争执,尤其他与谢观南的事,他根本不想和别的什么人分享,但悦知风说得终归也是事实,他没什么可反驳的,于是只讪讪道:“是我要赖着他的,确实是我需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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