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本家

判官 木苏里 4673 字 6个月前

“……雅临受的影响可能比我还要大一点。”张岚说,“毕竟他是下一任家主,有时候一定要去后屋,也都是他去。”

她停顿了一下,想起来道:“来天津之前他还去过一趟。”

在张正初屋里呆了挺久的。

她还想对闻时和谢问说“你们不要怪他”,但话没出口又咽了回去。因为她发现自己既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说这句话。

张正初是她爷爷,看到他不人不鬼的是她和张雅临,插手导致他跑了的还是她和张雅临。

张家现在在场的人里,能做主的就她一个。她沉默片刻,面色苍白地开口说:“是我和雅临自以为是、疏漏在先,不管怎么说,张家会给一个交代。我先替我爷爷……替他道个歉。”

“先别急着替。”谢问的语气很淡,听不出什么让人跑了的焦恼之意,“你也不一定替得了。”

张岚愕然抬眼,没明白他的意思。

谢问也没给她多解释,只是转头朝周煦看了一眼,又对张岚说:“你家可能得开门迎客了。”

哪怕到这个时候,他说话语气都是客客气气的,又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压。

张岚都懵了。

直到她看见周煦点头应了一声,随手笼了一把石头进掌心。这才明白对方的意思。

她连忙道:“本家是开不了阵门的。”

周煦转头看向她。

这话太像维护和辩驳,张岚连忙又加了一句:“真的,本家的房宅地点是祖辈精心挑的,占了个绝佳的位置。在风水上是个天然的易守难攻局。而且历代祖辈都给本家埋过阵,未免哪天出乱子,家宅遭殃。所以,阵门是开不到家里的。这点周煦肯定知道——”

她说着又转头朝那百来人的大部队望了一眼:“这点真不是骗人,各家都知道这点,要不他们怎么会在去本家的时候选择走车道?”

周煦点了点头,却依然弯了腰往地上搁着阵石。

他在搁放的时候,左手下意识去按了右手的袖口,就好像他穿着的是什么袖摆宽大的长衫。

大东原本还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看见他挽着袖子镇静沉稳地摆放阵石,熟练自如得像摆放过千万遍,当场脸色就不对了。

“周、周煦?”他声如蚊呐地叫了一声。

话音落下的时候,十二枚阵石摆放完毕。周煦直起身,冲张岚斯斯文文地点了一下头:“叨扰了。”

说完,他伸出右手,在阵石之上的虚空处不轻不重地一拍——

霎时间,万丈狂风拔地而起!在他拍下的那一处横生成一个巨大的涡旋。

浓重的黑色从涡旋中心泵涌而出,眨眼就成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阵门。没人能看到阵门通往哪里,却能听见涡旋深处传来的炸裂之声。

连响八道,震得张岚面无血色目瞪口呆。

更没有血色的是大东。

他大张着嘴看着那道风云翻涌的阵门,又转头看着周煦,半天才颤颤巍巍地问了一句:“卜、卜宁老祖?”

周煦颔首道:“幸会。”

他又冲谢问和闻时比了手势,道:“师父师弟,我先进了。”

说完便抬脚走进了阵门里。

大东叫了一句“沃日”,左右为难了两下,一猛子也扎了进去。

阵门掀起的狂风吹得人鬓发凌乱,也吹得后面百余人踉跄着人仰马翻。闻时在风里眯眼看向他们,忽然感觉垂在身侧的手指被人握住。

“走了。”

谢问牵了他,低头进了阵门。

夏樵和老毛紧随其后。进阵门的时候,小樵忍不住担忧了一句:“万一那个老头子不回本家呢?”

闻时:“他在那里受供养,不回那里是想死么?”

这是一切活物的本能,惠姑也不例外。

“那他会不会已经跑了?”小樵还是担忧。

却听见谢问在前面应了一句:“跑不了,宁州有人。”

***

宁州,张家本家大院。

张正初所住的后屋里夜风拂动,带着门窗一下一下地翕张着,就像屋里有什么看不见的活物正无声呼吸。

不知哪里忽然传来了狗吠声,划破寂静夜色。

院落里眨眼间聚起了薄薄的雾气,带着一股潮湿的怪味,仿佛来自于黄泉地底。

厅堂的门忽然“咯噔”碰撞了一下,透过缝隙,隐约可以听到里面淅淅沥沥的水声。就像有什么液体正顺着地面蔓延流淌。

又像是谁的影子活了过来,墨似的一大片,从厅堂滑移到后面,又顺着门缝滑进了卧室。

偌大的卧室地面即刻变成了一片深黑泥沼,泥沼平整的表面忽然凸了起来,慢慢变成了一张人脸。那张脸苍老至极,嘴角的纹路僵硬下拉,褶皱里藏着或浓或淡的老人斑。

那张脸从地下探出来,然后是脖子,再然后是手脚……

正是张正初。

他爬在地上,悉悉索索地忙了一会儿,又从泥沼深处拉拽出另一个人来。那人面容苍白,双眸紧闭,毫无声息地歪倒着。

窗外的月光穿过缝隙和玻璃,投落在地上,照出那两个人的影子。他们像两滴墨色的水一样融到一起。

半晌,其中一个歪拗了几下伸出头来,像蛇虫蜕皮一样挣动了一会儿。

他从地上爬站起来,影子被光拉得又细又长。他走过窗棂的格影,在屋里翻找了一阵,发出叮叮当当的磕碰轻响。

不消片刻,门窗缝隙里便渗出香炉细白的烟来。

那道人影再度趴伏到了地上,在十多个香炉圈围之下游走,贪婪地嗅着香炉里散出的烟。

青烟入体的时候,张家本家上空风云乍起,电光缠绕在厚密的云层中,从天边横向蜿蜒过来,爬满了整个天空,将老宅笼罩在其中。

亮色闪过的那一刻,青烟里隐约露出一张苍白人脸。他眯着眸子,凑近香炉,又在闪电骤起的时候抬头望了一眼。

那是……张雅临的脸。

接着便是雷鸣震天,暴雨如注。

那个人影长长地嗅了一口烟,发出虚弱却舒服的叹息声,高高地仰起头。浓稠黑雾聚集而成的泥沼在他的叹息声里翻涌不息。

忽然,偌大的家宅地面猛地震动了一下。像是被人以千斤顶从底下往上重重地砸了一击。

沉香木制的架子在重击之下摇晃不已,连带着上面搁藏的古物书册一起轰然倒地,烟尘四起,碎物飞溅。

地上的人影悚然一惊,在突如其来的动静之下蛰伏僵持,一动未动。

第二下重击紧随其后。

一时间,方圆之内百虫乍动,活物四窜。张家本宅的墙壁和地面开始出现细长的裂缝,粉灰扑簌簌从房梁高处滚落下来。

然后是第三下!

第四下!

……

接连八声之后,虚空之中陡然响起了风声。仿佛有人强行炸碎屏障,在天地间撕开了一道门。

趴伏着的人在听到风声的那一刻,便扭动着脖颈,翻折手脚。

地上的泥沼陡然膨胀开,他在滚滚黑雾的掩盖下,正要朝地下钻去,试图换一处阵地。

电石火光间,天空传来两声兽啸,同时同地重叠在一起,震彻九霄。

两道青白色的虚影以极快的速度疾奔而来,像星辰直坠于地,带着凌霄长风,一掌踏穿张家高高的屋房门额,一左一右落于那道人影身侧,生生截断了对方逃走的路。

两只巨兽似虎非虎,周身白如霜雪,四爪踏踩流炎,烈烈火光从脚底腾然而上,给每一根皮毛边缘都鎏了一层金红色。

它们半边脸威风凛凛,半边只有枯骨,半生半死,带着五分鬼魅相,却又气势逼人。身上的锁链松挂着,每走一步都是金石之音铿锵作响。

锁链上刻着它们的名讳: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