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福楼歇业了。
许掌柜回到楼里不过一刻多钟就让伙计挂出了暂时歇业的告示牌,闭门召集楼里所有厨子伙计们告知当前局势,并将库房里的粮食菜肉之类的作主给大家分了分,让各自归家想办法藏粮避祸去。
有东福楼挂出歇业牌,县城里大大小小仍在关望的商铺,渐有几家紧跟着也关了铺门,开始匆匆收拾东西急寻后路了。
就在此时,第二批兵士入县,许掌柜这边才把库房里能分的东西给分了个七七八八,就听得外头成片的脚步声,奔到前厅凑到窗边往外看,歙州驻军列队入县,比第一批人数还多,看了好一会儿都没见到队尾。
于大厨在边上看着,喃喃道:“竟征调了这样多驻军?这,咱们安全是不是能更有保障些了?”
许掌柜也不知道,他摇了摇头,只道:“但愿吧。”
……
县城里人心惶惶,而县外各村此时也并未好到哪里。
十里村,铜锣一响,村中仅余的十几家住户惊得心都跟着颤,周里正来了?这是征兵、征粮还是征役?
所有人那一瞬头皮都是麻的。
不能是征粮吧,没有粮可征了,再征那就是征他们的血,征他们的命。
然而,关于被驯化,人和被人类驯养的那些家畜其实并没有根本上的区别。一如此刻,纵使惊得头皮发麻,呼吸急促,可听到那声锣响,不管愿不愿意、惊不惊恐,下意识的依从着一直以来的反应,都在那锣声中迈出家门,靠向晒场。
哪怕走得极慢,可脚尖的朝向半点儿未曾偏移。
沈三和李氏,以及正好在家的沈金兄妹几个,也犹疑着往晒场去了。
来的是周里正,可这一回和以往任何一次又都不同,同来的不止有衙役,还有十个身着甲胄的兵士,周里正手里也不再托着一卷布告,而是躬身陪站在最边上,由衙役说话,他自己也再没了从前气派,面上也只剩下惊惶不定。
十里村众人提着心把衙役的话听完,才发现自己一样也没猜对。
不是征兵,不是征粮,也不是征役,而是让他们住进县城?说是北边流民聚集成匪,已经离祁阳县很近了,大概在多少日前,哪个县被屠,哪个县被围,群匪所过,有城墙护着的县城还好些,乡野之地的百姓下场就惨烈了,土匪们要钱要粮,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所过之处鸡犬不留。
那衙役口中的几个县名十里村的村民没概念,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这辈子到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祁阳县城了,可是流民和盗匪他们都知道,后边那一串的四字四字一蹦的词儿,也都能听得懂。
衙役每说一句,村民们的呼吸就重一分,饿得疯了的流民土匪啊。
满脑子都是被抢被杀,以至于让他们搬到县里这一句反倒是被齐齐忽略了,所有人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六七十号人闹烘烘慌作一团。
衙役看这一群人没一个抓住重点的,把周村正手里的铜锣一拿过来,哐一下又是一梆子敲下去。
“听着没有,朝廷现在派了驻军过来驻守县城,要想活命的,把家里的粮食衣裳被褥带上,即刻进县里避难去,所有粮食都带上!等土匪被平了,你们才能回来。”
这一下大家终于听到了重点。
两个重点。
第一,朝廷派了兵来保他们。
第二,他们得进县城去住,县城有城墙和驻军。
刚刚还绝望慌张的人一下子好像抓到了生路,有人欢天喜地:“朝廷有驻军,有驻军就不用怕了!”
有那清醒些的则皱了皱眉,意识到什么,问道:“我们粮食不多了,在村里还能往山上找点野菜裹腹,进了县城,哪里还有野菜给我们吃?”
这话一出,刚才高兴的人终于反应了过来:“对啊,进了县城我们住哪?也没地儿给咱们找吃食啊?”
县城里,那是连出入都要银钱的地方,更不用说吃住了。
“还有啊,我们都走了,地里庄稼怎么办?没人照料,那不都得干死枯死?”
这一下大家都应和了起来,庄稼,那是他们的命,尤其是大家的粮食都不剩多少了,全指着地里的庄稼长成续命呢。
就连怕死如沈三也忽然想到,这一进了县城,地里的庄稼照料不了不说,两个儿子还到哪给他套山鸡野兔去?
他才刚尝到了两回甜头。
众人七嘴八舌的问,沈三倒是没敢吱声,只竖着耳朵盯着上边的官爷们,看是怎么个说法。
衙役能怎么说。
县衙是有存粮的,但能不能供这么多人,没有上命韦大人又会不会开仓可就不好说了。
不过这不是他要操心的,至少这会儿他不能怯,天塌了那也是高个的顶着,轮不着他一个小吏,他当前只需把这趟差办好就行。
想到此,那衙役便把下巴一抬,道:“吃住自有大人操心,你们依言照办就是了,速速回去收拾收拾吧,给你们一个时辰,能吃的都得带走,我们就在这晒场上等着。”
没人动弹。
有个老汉壮着胆问:“官爷,这还没说呢,我们地里的粮食怎么办啊?那土匪几时来,又多久能打退?这地里的庄稼要是荒了,真会出人命的,家里没粮了呀。”
老汉说话的声音都是颤的,却还是尽可能的条理清晰的把心里最关心的问题问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