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鼻息急促,直到对上郑大妞看过来的目光,看着郑大妞抬着微颤的下颌指向她:“她,是她抱走元娘的,他们拿刀割我,我的元娘,我的元娘。”
郑大妞搂紧了草枕,又环抱住自己的手:“我手臂疼,哥,我手臂疼,腿疼。”
妇人连连摇头,与郑屠户甚至是郑家人身边好些她根本不认识的村民道:“郑大妞她是疯了,你们怎么能信一个疯子的?疯话怎么能作数?”
郑屠户已经一脚踹了过去,红着眼问女儿:“大妞,你再认认,这里边还有没有。”
和郑大郎一起,父子两个一个一个把绑住的那些人一个个扯住头发把脸扬起来叫郑大妞看,大多数被扯起的人漠然,只轮到第二排有三个男人,死活不肯配合把头抬起来,最后吃了郑屠户好几记穿心脚,这才没了气力,被死鱼一样扯了起来。
殊不知,郑大妞看清那三个男人的脸,先是浑身一颤抓着衣襟后退,而后意识到那三个男人是被绑着跪着的,甚至还矮她一截,惧意少了,恨意也壮了胆气,不知哪里来的气力,扑过去就夺了她爹手上的杀猪刀。
桑萝这些还在一旁围观的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扑向了那几人。
所有的恐惧、痛苦、崩溃、绝望好似在一次又一次的挥刀中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口子,伴着刀光是一声声崩溃的大哭,口中含糊的骂声甚至都难以辨清,只大概听到元娘,牲口。
沈宁和许文茵几个被吓了一跳,连连往后退去,躲在人墙后边不敢去看,沈安、许文博、二牛和周四郎几个年岁还小的也被吓得退了一步。
桑萝隐约猜到点什么,心间发沉,别过眼不忍再听再看。
没人去拦郑大妞,因为大多都能猜到是发生了什么,这世道不知有多少个郑大妞和她的孩子,他们这些人只是幸运逃进这深山里才得以避过那样不堪的命运罢了。
郑家人也不拦她,郑屠户直等到女儿力竭把刀扔下了,这才过去单手将之揽住。
被绑的那四十多人眼见三个同伙和他们养的那女人死得那样惨烈,有两个怂的身下一湿,直接吓尿了,纵是恶事做多,胆子大的,这会儿也手脚发软瘫在了原地,整个村外这一片,只听得到郑大妞伏在她爹怀里嚎啕大哭,哭得是声嘶力竭。
可这样的哭声,却叫郑母和郑大郎媳妇眼里升出了几分期待,因为自打把人救回来过,从来不曾见她这样哭过,恨不能抱着她的草枕每天都缩在床角,也缩在她自己的世界里。
郑母走了过去,试探着唤了一声:“大妞?”
郑大妞循声看向她娘,再看她大嫂、大哥、二哥,一个一个看过去,仿佛才见亲人,最后视线落在她爹空荡荡一只袖管上,浑浑噩噩的一些记忆终于连贯了起来,握着那只空袖管簌簌的落泪。
……
冯氏几位年纪大的老者见那郑大妞双目竟是清明了起来,一家人相拥着哭过了,这才走出一步,问沈烈:“那几位你看怎么处理?”
那几位,自然指的是害了甜丫的那兄弟四人。
沈金怔怔看着郑大妞和那一片血泊好一会儿了,身子抖着,提着刀的手发颤,心中亦是天人交战。
他震惊也佩服郑大妞能那样痛快利落的报仇的,可他却不如她那样敢。
沈烈看他这样,与冯氏几位老者道:“都是不知背了多少人命的,这一群都留不得,全处理了吧。”
冯氏几位老者点头,怎么处理一时又犯了难。
说到底都是平头百姓,杀鸡杀过,要对着素不相识的人动手,还真有几分手抖。
沈烈看他们这反应,心下了然,道:“几位也不必作难,这样的人,倒不必脏咱们的手,我来处理,您这边点几个青壮帮我押人就成。”
都不用那老者点,冯家儿郎、周家、甘家、郑家,甚至东哥儿大哥,十几个汉子都站了出来。
郑家兄弟回去了一趟,弄来几根藤条木棍做的方便拖拽的东西,又拿着两张晒席,已经死了的那四个他们自己处理,至于还活着的,武器早就被许文庆他们这些人收走了,这会儿绑得严严实实,一根绳串了,只等沈烈的话。
沈烈看看陈大山:“你带大伙先回去,我带小金和文庆外边走一趟。”
陈大山点头:“行,那我先带大家回去。”
半大的孩子该见一见血腥,不过到今天这份儿上就差不多了,再后边的,小金是要亲自报仇,许文庆嘛,沈烈显然是要打磨他的。
沈烈看桑萝,桑萝也猜出他是要做什么了,提醒了一句:“血腥味重,你们仔细着些。”
“放心,先回去休息吧,我很快回来。”
……
有一小段路是重合的,这边村子里的人也送他们,所以是一大帮人浩浩荡荡转头离开周家附近这片村子,只是没走几步,走在前面的沈烈停住了脚。
远远的,看着右前方一片树丛。
树丛后的人也知道自己是被发现了,十七八个青壮和半大少年握着斧头和长棍陆续出来。
沈烈看看他们,都是眼熟的,好些都是天天跟在他们后面隔着一段距离晨跑,又悄悄在村外挺远的地方看他们训练的。
他们这边委实有些血腥,沈烈便道:“都不是善茬,在外围不知沾了多少人命进到内围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