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三年十月中旬,风里已经夹裹了些许寒意。
此时的歙州城外和月前相比大不相同了,彼时城门外不见人烟,这会儿却是挤挤挨挨围了好些人,有在城门外一张长桌前登记什么的,大多是观望和不时询问的,远远望去乌泱泱一片。
近着瞧,面黄肌瘦、骨瘦嶙峋一个个似难民,却是穿绸着缎、包袱款款。那包袱是真多,人都快被各色包袱给淹没了。除却包袱,身上打捆背着的还有被褥帐子、釜碗瓢盆,连妆奁镜子、红漆小凳都扛着,一眼瞧去煞是怪异。
城门里这样装束的人还在衙役相送下往城外来,说是相送,亦很微妙,介于送与赶之间,既不得罪了,但也不容你拖沓滞留。那一群群走在衙役前头的人频频回望州城,脚下的步子一慢再慢,既是不甘又是不舍。
沈烈和许掌柜此前见的王管事此时正跟在一行人身后,走在最前边的两位,一位不是别个,正是王管事的主子,许掌柜的东家王大老爷,另一位连王大老爷也要让着半步的,身穿一身深青色官服,正是歙州城新任的司户参军褚其昌,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吏。
两个小吏往前边开道:“让一让,褚大人来了,都让一让!”
一听到大人两个字,人潮极快的往两边分涌,褚其昌一行人大步往城门外去,一边走着,一边还问王家大爷:“茂林,你说的那一批人就是今天过来吧?”
王茂林点头:“是,约好的是今日辰时末。”
“真有近两百人?”
“联系我的是从前酒楼分号的一个掌柜,他们是几家人一起避祸山里,后边又遇到邻近村子的,聚落而居,据他说是有近两百人,想是不会有假。”正说着,已经出了城门,抬眼往前一望,王大老爷两眼微眯,笑道:“褚大人,你看前方。”
褚其昌纵目远眺,见浩浩荡荡一大队人,转头就唤了身后的小吏:“你们往前看看,是不是……”说到这里想不起来人名字了,望向王茂林。
王茂林道:“我家掌柜姓许,再有个年二十许的后生,姓沈。”
褚其昌便道:“对对对,去看看是不是他们。”
两个小吏领命快步奔去,不久领了两人回来,不是旁人,正是之前和歙州这边接洽的许掌柜和沈烈。
这回不用人到近前,王大老爷瞧清楚了,笑道:“正是他们。”
褚其昌没看往前来的人,他抻着脖子,看的是后面绵延好长一段的队伍,这没有二百也有一百八九十人了。
“好!好!”他笑着连道了两声好,等许掌柜和沈烈近前来,打量着两人的笑容别提多和煦,与王茂林笑道:“这就是许掌柜和那个叫沈烈的后生了?”
许掌柜和沈烈早得了小吏提点,近前就见礼,褚其昌抬手让不需多礼,看越走越近的人群,看的都是刺史大人对他的赞许。
待得人近了,见他们男男女女,扶老携幼,老者有须发已白,幼者,他恍眼看到一个妇人手上牵着的小儿,左不过才五六岁模样,这当初避进山里时不还是要人抱在怀里的奶娃娃?
且看这群人,虽许多也清瘦,但远比城里现在随处可见的瘦得骨架子一样的要好得多。
带着这么一群老幼妇孺进深山,看着还能颇全乎的出来,褚其昌心里不由得叹一声好本事,再看许掌柜和沈烈,多了几分叹服。
安置这一群人的方案是月初就说定了的,正好城里还赖着一群以各种名目借口闹腾着不肯出来的,褚其昌也不废话,招呼身后几个小吏:“你们把东西带上,直接领着他们去我先前划定的那几个大庄子给办落户和量地,具体哪一户落在哪,可以先问过他们自己的意思,能予方便就予方便。”
带着近两百人从深山出来落户,褚其昌必须要给足好处和方便,给到让还观望的人羡慕眼馋。
小吏自然懂得上官的意思,高声应了,便笑着招呼沈烈和许掌柜,道:“沈兄弟,许掌柜,带着你们的人跟我们走吧,庄子你们也知道在哪吧?先看地再落户籍,之后你们再凭落户的凭证进城领粮食和种子的赈济就成。”
这就成了?
陈老汉他们还跟发梦一样。
而原本围在城外还在磨缠着不肯办落户的乡民和流民愣住了,有人问道:“他们落户的地方就先选好了?”
“他们选在哪?”
“我们能不能也自己选?”
原还不紧不慢,发现一下来了这么多人,登时慌了,一个丁男就是四十亩,那里有多少人?他们先选,近歙州城门的好位置不是都先落别人户头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