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设刘禅“灵柩”的地方位于白帝城的正南,是一座恢弘阔绰的行宫。
一圈高大的围墙将其与外面的城区隔开,城墙全部由四指厚的青砖筑成,异常厚实。
府外联接着城内所有主要的衢道,因为祭奠者身份的特殊,四角四栋十丈高的哨塔时刻都有卫士监控,负责调度这些守卫正是蜀汉的将军赵云赵子龙。
此刻,正直夜半更阑,整个行宫就宛若一只蛰伏的巨兽。
巨大的倦意,仿佛笼罩在其中…许多在灵堂为刘禅守灵的大臣武将,已经睡下…再不济,也是把脑袋移到一边,闭着眼睛假寐。
事实上,死人是看不到这么多人守灵的,但这些文臣武将总要做一些事儿让活着的人看到。
人情世故,自古亦然。
可哪怕如此,几日的驾马,身子骨都快散架了。
如今一来了就守夜…就算身子骨能扛得住,可精神上早已是涣散。
刘禅蹑手蹑脚的走到灵堂的后门处,耳中已经听到“呼呼”的睡觉时的打鼾声。
他悄咪咪的探出脑袋往里去看,果不其然,一个个平素里龙精虎猛的文臣武将,如今都如蔫了的黄瓜一般。
他一个个悄声念着名字,细数着,“李严、黄权、刘封、吴懿、马谡、杨仪…张苞哥也来了…”
来为刘禅守灵的人,的确很多…
多了好!
人越多,刘禅倒是越有把握。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师傅,你就看我如何把那幕后黑手给揪出来…』
心念于此,刘禅的小跟班鱼豢来了,刘禅看到他,迫不及待的问:“怎么样?大鱼可露出马脚了?”
刘禅刻意的压低声调,可言语间难掩其兴奋之情。
只是,与刘禅的兴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鱼豢那黯默的神情,“没…没有…什么都没有!”
啊…
啊…
这下,刘禅一惊,他有些错愕的再问鱼豢,“你说啥?怎么会没有呢?我让你重点盯的那几个人…他们…他们…”
不等刘禅把话讲出,鱼豢一脸无辜,“我…我盯了呀,李严、刘封从入夜起就呼呼大睡,哪里有半点兴奋、紧张的模样,唯独吴懿,也只是睡得稍晚了一些,像是怀揣着什么心思,可我听人讲,是她妹妹近来怀了你爹的子嗣,如此这般…吴懿多想一些…似乎…似乎也是情理之中,其它人…更…更是吊信后,跪坐在地上就睡下了…完全…完全不像是公子想的那样…根本没有人紧张、兴奋到难以入眠,甚至大家都太累了,连中途都没有人醒来…”
这…
也直到这时候,刘禅才恍然意识到了什么,诈死,引蛇出洞…
这等云旗师傅玩烂的把戏,他刘禅本以为他也行,可事实上他错了。
云旗师傅行是因为那是云旗师傅,比起云旗师傅,他刘禅还差的远呢!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同样的局,截然不同的效果,刘禅的一腔热情…如今是被泼下了一盆冷冰冰的水…这让他短暂的陷入了迷茫。
哪至于有那么一个瞬间,刘禅的眼前浮现出一句话:
——我这是诈死了个寂寞啊!
——诈死都死不好?我真是给云旗师傅丢人!
——可我哪里疏落了呢?是被人看出来了么?
这边,刘禅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那边…月入眉梢,此刻的幕后黑手刘封,他哪里又睡得着?
古人都是信奉鬼神的,明明是他派人杀的刘禅,如今在这样一个灵柩前,他十分惶恐…
化成鬼的刘禅会不会在知晓这一切的真相后,伸出双手将他给掐死。
应该不会吧,那可是他那怯懦、软弱的弟弟啊!
左右睡不着,他本想睁开眼睛,去瞟向那灵柩一眼,面对恐惧最好的方式就是直面它,只是…眼皮子才刚刚的挑动。
“咚咚”细微的声音,自地板处传出,原来是刘封的身侧有人扣动这青石地板。
刘封知道,是马谡…能时刻在假寐的状态下观察着他一举一动,不时提醒他的除了马谡,还能有谁?
也正是因为马谡这扣动石板的提醒,让刘封恍然想起昔日,他赶来这白帝城的路上,在那马车内,马谡缜密细致、严丝合缝的一番分析。
那时马谡当先提及『防人之心不可无…』,然后以血盟誓,敬告天地…他认刘封为主后,询问刘封有关刺杀的一切。
刘封自无分毫隐瞒,将所有刺杀的细节娓娓道出。
这细节不说也就罢了,当即马谡就察觉到不对劲儿,因为在这个刺杀的行动,有一个巨大的漏洞,或者说是赵云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那便是刺客!
最后活下来一名刺客,但赵云竟然没有擒住带往白帝城交给刘备审问,反倒是轻描淡写的留在地方,由地方官府去严刑审问。
这点——极其古怪。
马谡把他的想法告诉刘封,刘封好奇的问:“哪里古怪?”
“若你是赵子龙…”马谡一本正经的张口,“如此…你护主不利,让刺客成功刺杀公子,你岂会不拿凶手去做辩解?非但一定要把刺客交到主公手里,就算是死的都不行!必须让主公亲自审问,如此…才能撇清自己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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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马谡的话对于刘封而言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这才醒悟,原来这件事儿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这是一失足就要陷入万劫不复深渊的既视感哪!
话说回来…
马谡作为马氏五常之一,诸葛亮唯一收为弟子,示若亲生、示若后继之人培养的才俊,他的确是有一些真才实学的,也是三国中少有的几个懂人心,擅窥人心之人。
呼…
呼…
在刘封连番的呼气声过后,他一把抓住马谡的手,“你的意思是?那刘禅有可能是诈死…有可能这次刺杀根本就没有成功!”
“是,但我并不确定。”马谡昂着头,一如既往展现出的是他那始终骄傲的气场,“所以我才说,防人之心不可无…”
“那…那我应该怎么做!”刘封一时间慌了。
马谡却是气定神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务之急的第一件事,那便是不能在吊信的过程中露出一丝一毫的马脚,就比如…守夜——”
于是,马谡为刘封制定出一个完美的守夜方略,其中的第一步,那就是随波逐流,别人怎么做,他们便怎么做,不逾礼制,不冒尖,不冒进…
——静观其变!观时待变!
也正是因此,在整个吊信的过程中,刘封并没有因为兄长的身份就哭的格外惨烈;
也没有因为刘备义子的身份就参与主持整个吊信;
在马谡时刻的提醒下,他小心、谨慎的把握着自己的分寸,乃至于到这自发留下来的守夜时,刘封也随着众人一道留下,见众人睡去,他也做出睡状。
他像是用自己的行动,云淡风轻化解了他这“尴尬身份”所带来的最大怀疑。
倒是…
一夜的风平浪静,让刘封有些放松警惕,好在马谡就跪坐在他身边,时时刻刻的在提醒他,这次也一样。
——『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