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三七章 在对手里,你算可敬的宿敌——

南下荆州。

当谋士吟出『主公,刘备已带百姓入樊城,不如先招降刘备』

曹操大喜,疾呼:

——『此计可行!』

哪怕是他曹操已经被刘备伤过,可,无论何时,他最期盼的依旧是将刘备收服啊——

青梅酒已是温热。

可彼此对坐的曹操与刘备,却只是凝视着彼此,相顾无言。

那彼此间的回忆不断的涌上,仿佛两人都很享受那一些往昔中深深嵌在记忆里的画面。

终于,还是曹操当先从那回忆中走出,他问刘备。

“玄德,怎生无言了”

也就是这一句话,亦是将刘备的思绪从那或美好、或紧迫,或悲壮,或沉沦的心绪中拉出。

他面色整肃,扼腕叹言。

“一路上,我都在想与孟德你会面时的情景,都在想我要对你说些什么甚至我想过,我是不是该以上位者的姿态与孟德居高临下的交谈。可真的坐在这里,我发现…哪怕是平视孟德兄的眼睛,我都自觉要矮上一筹…我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呵呵,至于说什么…其实路上想的…都忘了,已经不知所言!”

听着刘备的话,曹操也做出了忆往昔的神色,遥想到那峥嵘岁月。

“呵呵…”

终于,曹操笑了,一边笑,一边说,“玄德不说,那孤来问吧,玄德不妨猜猜…这次,在你的地盘上,孤看到你时,心中是作何感想!”

这…

刘备思虑了一番,然后摇摇头,伸手道:“我猜不出,还是请孟德兄赐教吧…”

“呵呵…”曹操笑了,“那孤可要说了…”

“孟德兄,请——”

也就是刘备这一声落下之际,曹操站起身来,猛吸了一口气,然后试图用最凌厉、最严肃、最冰冷的语气吟出…

但终究…所有的言语最后都变得和缓、细腻与温柔!

“玄德呀,其实,孤再看到你的那一刻,就仿佛…就仿佛看到了那个曾经一心为公的自己——”

这一句话…

或许是曹操成为魏王以来,最温柔的一次,也是最沙哑、最嘶哑、最情不自禁的一次。

也就是这一句话,仿佛一股热流…一瞬间涌入刘备的脑门,醍醐灌顶一般。

他的脸庞因情绪的波动而微微颤抖。

嘴唇紧抿,似乎在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悸动,但眼泪却如同断了线的珠链,已经开始…不断地从他的眼角滑落。

看着刘备的这副模样,曹操眯着眼…声音愈发沉吟:

“你还是那么的爱哭啊…”

刘备已是用袖子擦拭了把眼睛,然后他迎上曹操的目光,磕绊的、一字一顿的回道:“孟德兄,那你可知道…这三十年来,每每我走投无路时,是什么让我能坚持下去么”

“什么”

“每与曹反…则…则事竟成…”刘备哭着说,“我这些年经历过无数次的绝境,可在每一个绝境中,让我坚持下去的动力,就是孟德兄…就是孟德兄你的这一句认同啊!”

“一心为公的自己,哈哈,我从来不想只单单做你口中的英雄,我更要做你所有的对手里,最可敬的那个宿敌——”

语调一句句的抬高,到得最后已经是声嘶力竭般的嘶吼…

也就是这一句的吟出…

本已站起的曹操,竟是双腿一个踉跄,他努力的用手去扶住什么,以此去撑起他那踉跄的腿。

终究,他扶住的还是刘备的臂膀!

而他的话,刘备的话…一夕间,已经汇成了全新的字符,深深的烙印在了曹操的心头。

——看到你,就仿佛看到了那个曾经一心为公的自己!

——我要做你所有的对手里,最可敬的那个宿敌!

从来…

刘备都是认同曹操的!

他铸五色大棒,他颁十罪疏,他捣毁邪祠,他深夜孤身刺巨宦,他敢求来七星刀谋刺董卓,他诸军北顾我自西向,他一人一军转战中原北疆,他扫灭乌桓,压制匈奴,平定西羌,降服鲜卑,令各方夷狄不能趁虚入中原为祸!

这些,都是让刘备深刻佩服的呀!

便是这些事迹…跨越千年,可那魏武挥鞭,东临碣石一样会有它的传言与遗篇——

刘备对曹操是深深认同的…

曹操最初…难道不也想做一个治世之能臣么

谁生下来,就愿意当奸雄呢

但时代…不可避免的将他推向了截然相反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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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双走投无路的眼睛——

这是与初心相背的曹操——

这也是被逼入绝境的刘备——

这三种际遇在这乱世交汇,而艺术,在这一刻…已经达到了巅峰!

这注定是大一统前的余晖——

而只经历了一轮对话的曹操与刘备,均是再度陷入了相顾无言的状态中。

这一次长安的青梅佐酒与上一次许昌城的青梅煮酒,注定截然不同,注定会走向截然相反的轨迹。

“喝酒——”

“孟德兄,请——”

“再饮一碗——”

“孟德兄,请——”

“再来——”

“好——”

随着青梅酒下肚,香气浓郁。

哪怕…九月的梅子已经不再青涩,但那股酸甜感与酒香的杂糅…在口中依旧是久久不散,回味悠长。

刘备今日穿着的是白色的衣衫,曹操穿着的则是黑色的衣衫。

白望着黑,黑望着白…

白衣刘备走过黑衣曹操的身边,黑衣曹操深望着白衣刘备…

有那么一刻,那眼眸,那眼芒,那眸色…就如同二十年那般,如同那一句——我望着你,不肯后退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