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可能不在乎?柯安远不相信,认为这是姚芯作出的伪装。
可他却不可抑制地跌向回忆中——姚芯不知道的,他第一次见到他。
那是新生入学的时候,柯安远作为大二的学生负责接待、帮助新入学的同学。九月的气温依然很高,太阳毒辣,火舌般舔舐着他的皮肤,柯安远已经忙活了一上午,几乎被汗水浇了个透彻。
他就是在这时看到了姚芯。
在高温的炙烤下,连空气都微微扭曲,姚芯两手空空地从校门走进来。他散发着和太阳一样耀眼的光芒,皮肤白得几乎在人群中发光,笑容满面地和每一个上前搭话的学长学姐耐心交谈。
像是受到了什么蛊惑,柯安远不知不觉地也向他靠近,他听见了他的声音,像一滴水从高处落下,圆润透亮,他轻声拒绝了旁人推荐的种种业务,被他拒绝的人也不见丝毫不满,也没有继续喋喋不休地宣传。
柯安远好不容易挤进包围的人群,扯开一个笑容想问需不需要帮忙搬东西,但他的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姚芯的身后就跟上来两个成年男人——一个为他打伞,一个拎着行李箱。
于是柯安远伸出的手像是被烫到一样,倏地收回了。
“少爷,天热,我们快走吧。”他听见其中一个男人低声对姚芯道。
男孩点点头,跟着二人离开了人群。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这灼热的暑浪当中,隐没在扭曲的空气里。柯安远发觉自己的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情绪,将他的心脏狠狠绞紧——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柯安远竟从不知晓极端厌恶一个人会是这样的感觉。
“所有人都喜欢你,所有人都爱你,无条件地倒向你。你有钱,你长得好看,你对待所有人都轻声细语,温温柔柔的,不管他丑或者美,穷或者富,坏心或是善意,你是蜜罐里长大的小王子——不,像个圣母一样,向我们这些低贱的庶民平等地洒下你的光辉……”
姚芯的表情终于有所变化,他皱了皱眉头,说:“我没有这么想过。”
柯安远不理他,自顾自地喋喋不休着:“……真不公平。姚芯,告诉我吧,你是怎么做到的?”
姚芯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他平静回应道:“如果你不是柯安远,如果你是我的话,你经历我经历的,体会我体会的,你也许可以理解。”
“如果真能这样就太好了。”柯安远怪笑一声,“如果你是我的话,或许就可以理解我为什么要做那些了,不是我自己要对你下那样的狠手,那是因为——操他妈的,西方人称为‘命运’的鬼东西。”
姚芯再次皱起了眉,柯安远以为是因为他粗俗的话语,但姚芯却说:“别再推卸责任了,柯安远。”
柯安远愣了一下。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你是身不由己的,是命运在逼着你走,是弗洛伊德常说的‘原生家庭’……”姚芯说,“柯安远,你总是有那么多理由。”
“你做的那些事情——这些让你锒铛入狱的事情,有什么事逼你去做吗,有人逼你吗,有人陷害你吗?你很穷吗?你交不起学费吗?你欠债了吗?”质问的话字字句句地从姚芯口中说出,“你用那些照片,那些视频换来的钱,你用来干什么了,你比我更清楚吧?”
柯安远刚张开嘴,他想出声反驳,姚芯立刻打断了他,继续道:“你的父母,你也带我见过,两个生活在乡下的普通人,所有的期待都挂在你的身上——只是期待你能考上一个好大学,出人头地,你本来已经做到了。
“他们指望过你赚多少的钱吗?你扪心自问,你这样做——你这样,处心积虑地与我在一起,用那些东西换来的钱,你寄给过他们吗?这是他们要求你去做的吗?”
柯安远哑口无言,姚芯的脸上却流露出一种了然的平静,像是第一次认识柯安远那样,注视着他,缓缓开口,道:“你说你讨厌我,或者说是,憎恨我。不对,你说错了,不如说是嫉妒。
“柯安远,你嫉妒我的财富,嫉妒我的家庭,嫉妒我平视所有人的模样,嫉妒我轻而易举地获得爱慕与追捧的目光,嫉妒我将那些我生来拥有而你得不到的一切弃之如敝履——”
“住口!!闭嘴!”
柯安远摔下电话,失控地咆哮起来,被一旁监视的狱警暴力镇压。
他被按住,束缚住,一侧脸颊紧紧贴着冰凉的坚硬的桌板,眼神却死死盯着面前的姚芯,怨毒地流泪。
良久——甚至是在姚芯的示意下,他被放开,重新端正了坐姿,拿起电话。
他流泪的那只眼睛充血地通红,耳边却传来姚芯的声音,“但是你嫉妒错人了,柯安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