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他因为旧患,长年告假,但一直不肯放弃自己的职位,生怕儿孙们不争气,撑不起门楣,他一退,马家就要败落了。因此,他身体没有大碍的时候,还是会回卫所去露个面的,与同袍们关系也维持得不错,没什么人对他时常偷懒的行为有所反感,从而告发他——毕竟大家都可能会有这么一天。而原本的指挥使杜伯钦也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巴不得他不参与卫所事务,还能白占一个中层武官的位置,不让外来的新人有机会进卫所搅局。
可如今,杜伯钦倒台了,新来的指挥使还会不会继续纵容马玉坤呢?会不会带来新的心腹,抢去他的位置呢?利益攸关,他自然要多操点心。
原本传闻中最有希望接任长安前卫指挥使之位的两位指挥使,都是本地将门世家子弟,出身、资历与功绩都是明明白白的,而且久在西北边军任职,想要打听他们的情报并不难。长安前卫上下,但凡是不曾被卷进杜伯钦案子里的武官和文职,几乎都在私底下打听过了,事先做好了预案,无论是哪一位指挥使来执掌长安前卫,他们都有法子应对。
哪怕是外界有传闻说周四将军会接掌长安前卫,长安前卫的人也没有怕过。相比那两位呼声很高的指挥使,他们更加熟悉了解周四将军,知道该如何在他手底下生存。
可谁能想到呢?周四将军接到了进京的调令,唐家那位即将前往延安卫任职,而原本的延安卫指挥使,则预备要调去山西了。至于长安前卫的指挥使之位花落谁家?根本没人知道。西北边军内部压根儿就没有任何风声!
长安前卫上下这段时日里所做的所有准备,全都落了空!
马玉坤马大舅如今整日唉声叹气地,又不知道该上哪里去打听消息。
他大妹妹周马氏所在的周家三房至今还是闭门谢客的状态,根本不乐意招待亲戚上门。据周马氏说,唐夫人利用周二夫人的仆妇差一点儿就联系上了西院的马老夫人,这件事让周世功心生戒备,不敢再继续信任长房的人手。如今周家三房刚刚招了一批新的男女仆妇,正忙着培训呢。从镇国公府借来的人手,已经有大半离开了,剩下的多是做粗活的。内院做精细活的人手不足,周马氏正为此烦恼着,哪里还有闲心管外头的事?周世功在边军中又只是挂职罢了,人缘平平,从腊月开始告假至今,更不可能知道什么隐秘的消息了。
马大舅只好向小妹马氏求助。小妹夫海西崖就在周四将军手下做事,海西崖的表弟谢文载又是镇国公府的座上常客,海家的消息总比旁人灵通些。马大舅自己行动不便,就打发两个儿子带上儿媳、孙辈,轮流去海家给马氏请安问好,指望马氏能看着小辈的份上,多少帮娘家一点忙。
马氏能帮他什么呢?她自己都一头雾水的。对于这种关系到边军事务的事,除非事关丈夫的工作,否则她一向很少主动打听。况且兄长昔日对海西崖多有轻视,她心里清楚丈夫只是看在她的份上,才愿意对兄长以礼相待罢了,否则他根本就不想跟马家人往来。这就让她更加不好意思开口了。
马氏小声跟孙女说了自己的难处,道:“好棠棠,你能替阿奶打听打听去么?不必问你爷爷,问你表叔公就行了。要是你不好意思问,就让你哥哥去。额实在不好开这个口。额问了,你表叔公定会跟你爷爷说的,到时候还不知道你爷爷会咋看你舅爷呢!”
海棠眨了眨眼,想了想,道:“长安前卫的指挥使之位如今空着,我倒是大概能猜到接任的人是从哪里来的,但我没有证据。如今这位置不是周四将军兼着吗?周四将军进京之前,舅爷爷应该都不用担心吧?其实长安前卫如今空缺甚多,舅爷爷与其操心新指挥使不会再纵容他白占着位置不干活,倒不如想办法趁着眼下周四将军还在,赶紧替他的儿孙们安排好新职位再说。等到新指挥使上任,舅爷爷的儿孙也已经在位置上了,只要不犯错,谁也不能把他们赶走。”
马氏忙问:“新指挥使会是谁?你是听谁说的?文君小姐么?”
海棠摇头:“文君姐姐怎么可能会跟我谈论这种事?我是想到先前庄爷爷收到山西都司都指挥使赵大人的信,提到山西、陕西两地的武官要互调。如今唐将军、彭同知与陈千户他们调去了山西,那山西又会是哪几位将军调到咱们这儿来呢?来了之后,又会担任什么职位?我们的人过去,担任的都是实职,山西的人来了,也不能随便找个地方安置了吧?长安前卫指挥使的位置有空缺,不是正好吗?”
马氏恍然大悟:“不错!额也听老爷说过,说山西都司那边要来人的,只不知来的是谁,又会安排到哪里任职。周四将军要走,他这个都指挥同知的位置就空出来了。万一是山西来的人顶上,也不知道会是啥脾气。额真担心老爷会跟那人相处不来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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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安慰她道:“阿奶放心。爷爷虽然是在陕西都司任职,但他其实是遵从户部侍郎陶岳陶大人之命,在西北种新粮来着。无论将来的都指挥同知是谁,平白无故的也没必要得罪陶大人吧?他就算要与人争权夺利,也犯不着跟区区七品的都事过不去呀?爷爷只要行事谨慎些,应该不会有事。”
马氏叹了口气:“希望如此。不过,若来的人当真是山西的将军,额们再咋样打听都没用了。没打过交道的外人,天知道是个啥脾气?讲不讲人情?额还是劝你舅爷,赶紧给儿孙安排好新差使要紧。不管差使乍样,能占上就好。眼下先求个稳当,前程日后再说。只要马路元、马路升都有了稳当的前程,他就可以放心退了。他那老毛病再不好生养着,不定啥时候就瘫在了炕上,再也动不得。他与其担心儿孙,还不如先担心担心自个儿咧!”
虽然海棠的猜测听起来很靠谱,但马氏并没有马上给兄长送信,只暗暗记下此事,夜里与丈夫海西崖独处时,再厚着脸皮找他打听去。若是海西崖也不知道,那她就想办法再去镇国公府找几位夫人们打听。这不仅仅是为了兄长马玉坤,也是为了她的丈夫海西崖。哪怕将来接替周四将军的人不会为难海西崖,她也希望丈夫在衙门里能过得顺心些。
马氏给自己找了新差使,海棠见自家祖母挺有干劲的,便由得她去了。
次日清晨,她穿戴打扮好,禀告过祖父祖母,便带着葡萄出门,与隔壁陈千户一家同行往城门口去了。
在东城门外,她依依不舍地与彭玉琪道了别,目送后者上了马车,与陈家人一道远行离开,方才与周文君结伴返回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