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孙家当时十分高兴,觉得找到了打击我们周家的把柄,借着我继母一个人犯的罪行,便能将整个周家都拖下水。可他们仔细查验过之后才发现,事情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马老夫人固然是给那些来历不明的商队和商人弄到了进京的路引和出关的文书,还不止一回,可她并没有找任何一个周家人来办这件事。当时她找的是官府里的熟人,有的是与她交好的女眷的夫婿子孙或亲戚,有的是三房老太爷的前部下,也有“娘家”马家的子弟,反正没有一个姓周,也没有官职比较高的人。
就算孙家从那胡人奸细的路引倒查到经办路引的官员头上,也没办法将周家的重要成员牵扯进来,顶多就是除掉几个小官小吏,外加一个马老夫人罢了。后者可能会牵连到周家三房,但想要光凭这件事来证明镇守边疆数十年的周家全族都通敌叛国,显然无法服众。而那时候,三房老太爷已经告老致仕,不再过问西北边军事务。他的妻子更是从未掺和过军中之事。孙家只告倒一个周家三房,也影响不了镇国公的兵权,甚至不会给西北边军带来稍大一点的震荡,那又有什么用呢?
那时候,孙家还没能成功将孙永禄送入西北边军,可朝中尚有能掌兵的大将,还跟孙阁老关系不佳。光靠着胡人奸细的几句证词和一张路引,他们顶多是给周家三房添点麻烦,却对周家嫡支影响不大。即使皇帝真的以此为借口,强行收回西北兵权,也有很大可能会便宜了别人,轮不到孙家染指。而这兵权一旦落入别家大将手中,再想让人家交出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孙家觉得不划算,就留下了这些证据,把胡人奸细交给孙永柏,拿去锦衣卫换功劳奖赏,却没有对周家三房发难。
如今,孙家要对颍川侯世子暗中下毒手,就打算利用周淑仪这把刀,嫁祸给周家三房,乃至整个周氏家族。为了确保事情不会出岔子,他们将马老夫人的黑历史以及相关的物证,交到了杜伯钦手中。一旦马老夫人发现了事情真相,不肯听从孙家的安排,把颍川侯世子给弄死,又或是她事后不肯保密,要说出孙家在整件事中真正扮演的角色,那杜伯钦就要利用那些证据,在西北边军内部宣扬马老夫人通敌的罪过,让她彻底翻不了身,自己还能趁机挑拨周家与其他将领的关系,坐收渔翁之利。
不过,这个阴谋还没来得及施展就先行破灭了,马老夫人与周淑仪也分别遭到了软禁,杜伯钦手中的把柄没了用处,还自身难保,孙家原本的计划,自然也就没办法再履行下去。
周世功低声道:“杜伯钦交代,他收到孙家来信后,曾经想办法去府衙查过文书存档,从那路引确实能查到当时经手的官员姓名。不过,继母几次都是找不同的人办事,那些官员有的已经老死,有的调任外地,再也没回过长安,还有一个……本就是杜伯钦的人脉,曾替他做过些见不得光的事。他若真把事情闹出来,周家三房未必会怎么着,他就先有麻烦了。因此,他把东西收起来了,压根儿就没考虑过要拿它们来威胁继母……”
杜伯钦还是很细心的,把事情都查了一遍,甚至还找到了两个当年目击过此事的府衙前书吏,必要时随时可以出面做人证。只是他再三衡量过后,还是选择了放弃。孙家固然早有计划,可他也得先为自己的利益考虑。
若不是这回涂荣追问他情报,他绞尽脑汁也无法让涂荣满意,他也想不到要拿这条情报来作筹码。毕竟,一个马老夫人,哪怕再添上周家三房,对于周氏家族的重要性,也远远不能跟孙家兄弟在家族中的地位相提并论。
然而幸运的是,这回他拿出来的筹码,确实打动了涂荣。涂荣暂时搁置了对他的判决,还给他换了一个条件更好的单人牢房,三餐供给的档次也上调了两级。不过,放人是不可能的。他会落得什么下场,还得看圣意。涂荣已经把消息写成密折,命心腹亲兵送回京城去了。他这密折不走官面上的渠道,显然是为了保密。
周世功叹道:“涂同知虽是京里来的,但他行事公道,对我们周家也并无恶意。杜伯钦同时说出了对孙家与我们周家不利的消息,涂同知不偏不倚,全都报上去了,没有丝毫隐瞒。接下来我们家会落得什么下场,就要看圣上的意思了。倘若圣上愿意念我先祖亡父生前的功劳,让我们保得一丝体面,那我次子这一脉,兴许还有一线生机。他们离家已久,又一直镇守宁夏中卫,与家中少有联系,对我继母的事全然不知情。若圣上垂怜,想必还是有可能放过他们的。”
当然,如果皇帝不顾旧情,非要趁机置周家人于死地,那么他们三房就一个人都别想逃过去。通敌卖国,可不是能轻易洗白的罪名。
周世功说完这些话,便抬头看向了海礁:“好孩子,你年纪虽小,人却聪明,想必也明白我们三房眼下是何等处境了。这不是你能掺和的事,还是别再过问的好。回头带着你祖母妹妹家去,不要再过来了。若是哪天我们一家上了刑场,族中嫌弃我们家出了个通敌卖国的反叛,不肯替我们收尸,你们要是肯操办我们一家的身后事,给我们置办几身素衣,几具薄棺,入土安葬,便是天大的恩情了!我便是死了,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你们一家的!”
海礁叹道:“姨祖父,现在认命还太早了吧?你与姨奶奶一家分明毫不知情,全然无辜,凭什么就要受马老夫人的连累,甘心赴死呢?!”
“不甘心又能如何?”周世功沮丧地说,“圣上握着我们家的把柄,我们家是死是活,全在他一念之间。若不肯老实从命,他恼怒起来,迁怒到周氏全族头上,我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眼下边境承平,没有战事,圣上兴许早就想要将周家人撤换下来了。我们三房给圣上送了个现成的好借口,本就无颜面对族人,哪里还有脸面再去折腾呢?”
海礁看着他这副自暴自弃的模样,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烦躁来。
既然知道自己家摊上了大事,又没有立刻被关起来,还有精力和门路去调查各种消息的真伪,难道就没考虑过,要做得更多吗?
哪怕是利用马老夫人将胡人的谍报网查个底朝天,戴罪立功呢!
什么都不做,乖乖听话认命,就一定不会连累其他人了吗?
这样的想法何其天真?!
怪不得姨祖父是周家唯一一个考取了举人以上功名的人,却还是要靠着家族势力,在西北为官了。这根本就不是个能成事的人啊!
海礁叹了口气,耐住性子,继续劝周世功:“就算是要等圣旨下降,姨祖父也可以试着戴罪立功,为儿孙们争一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