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影隐的指指点点,众僧都将注意力转向了滔滔江水。
长江浩荡,浊浪排空。这时,江面上一团奇怪的浓雾升腾起来,紧紧笼罩住了他们的渡船。
他们水流不分,方向难辨,连在长江上玩了一辈子渡船的船老大也慌了神,晕头转向,忽左忽右推着舵把子,渡船在江中团团打转……
与此同时,一阵狂风突然从上游吹来,推着他们的渡船向下游箭射而去。
人家都说,好舵手能使八面风。船老大刚想利用风力,将船继续驶向南岸,突然,一股更为强劲的西风刮来,“咔嚓”一声巨响,桅杆被生生折断了。
狂风,巨浪,浓雾,失去控制的渡船,被湍急的水流与狂放的劲风玩于掌股之中,扔向了下游……
等他们好不容易将船拢到岸边,已经顺水漂流了百十里江程,竟然过了湖口。
正是这莫名其妙、不可思议的意外,使得他们失却了追赶惠能的最佳时机。
无可奈何,影隐被迫改变计划,由陆路改为水路:从湖口乘船,穿过鄱阳湖,去洪州。
众僧们倒是很乐意,坐在船上,既可欣赏湖光山色,又省了双脚奔波的辛苦。
然而,船在水中行,速度却要比走路慢得多。何况,在鄱阳湖由北向南行船,总是有些逆水,等他们到达洪州,弃船登岸,惠能早已如雁过长空,没了任何踪影。
幸好,从洪州到大庾岭,是一条千年古驿道,也是岭南通向中原的官道,所以,沿途既有官方的驿站,也有民间的驮运客栈。惠明、影隐他们这些僧人,也顾不得节约不节约了,花银子雇了快马,骑上快马向大庾岭方向追去。
洪州到赣州,遥遥千里。僧人们整日念经打坐,何曾受过马上的颠簸?他们的骨头都快散架了。所以,到了赣州之后,许多人都打起了退堂鼓。
影隐将大家召集在一起,鼓励说:“各位师兄弟,大家知道,被惠能骗去的袈裟,是达摩祖师九死一生、不远万里从印度带来的宝衣。它是我们禅宗的象征。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它落到惠能手里。”
“可是,那袈裟是五祖亲自传授给惠能的啊!”不愿前行的人,将这个事实搬了出来。
“这……”影隐一时语塞,只见他眉头一皱,又说道:“师父是越老越糊涂,所以才私下里将衣钵交给了那个卖苦力的樵夫。我们大家跟随他多年,佛学造诣、禅修功夫,个个都比惠能强,而他却无情地舍弃了我们!因此,我们这次夺回衣钵之后,按照寺院传统,要由大家重新选举祖位继承者,不再由哪个人说了算。这也是佛法平等的体现。”
影隐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当然,我们这次出来夺回衣钵的人,都是出了大力、立了大功的,更有资格继承六祖之位。若是……起码,今后寺院的上座、监院、知客、堂主之类的执事,应该请你们出任!”
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家心照不宣,都打起精神,继续向南追踪。
他们到达南康县之后,通往广东的道路分为了两条。一条是宽阔的驿道,直达岭南重镇广州,一条进入了粤北广袤的大山。
比较起来,走这条崎岖山路到惠能故乡新州,路程稍近一些。而且,到达韶州之后,可以乘舟沿北江顺流而下直抵三水,距离新州就很近了。
然而,影隐却认定惠能不会回新州,而是去了广州。所以,他主张沿着大路追下去。
惠明问他为什么?
“因为……”影隐欲言又止,吭哧了半天才说道:“我听说,惠能在广州生活过。”
惠明说:“就因为在广州客居过,惠能会舍弃自己的家乡?你说的理由太牵强了。”
于是,大家决定沿着小路追下去。
影隐
一百个不愿意,但他又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跟随大家走下去。
好在,这条路也能通向广州。
众僧打马拐入小路。
然而,前行不久,小路草高荆密,绊马脚,划马肚,寸步难行。
惠明招呼一声“下马”。
众人弃马步行。
小路越来越难走,众人气喘吁吁落在了后面,唯有惠明匹马当先。
他回头喊道:“你们是女人吗?磨磨蹭蹭的,走得这么慢!”影隐上气不接下气:“惠……惠明师……师兄,你……你慢点儿。我们……”
惠明焦急地说道:“再慢,南蛮子进入深山,就甭想追上啦!”看着影隐等人的狼狈像,惠明一跺脚,无奈地“咳”了一声,独自向前追去。
再说惠能渡江上岸,拜别五祖之后,日夜兼程,一路向南行进。
由于他在东禅寺舂米之时,腰坠巨石,落下了腰腿疼的病根,所以走得较为缓慢。
行了20天之后,他总算走到了江西与广东交界的大庾岭下。
抬头,只见群山似潮涌,诸峰如浪奔,这连绵不断的山脉,活脱脱就是一片波涛汹涌的海洋。
一条羊肠小路,时而挂在峰巅,时而落入深渊,时有时无,若隐若现。
它恰似一条从飘渺云端悬垂下来的彩带,随风飘舞,好像沿着它,就能走向美妙的天宫一样。
它是否通向天宫?惠能不知道,他知道的是,顺着这条路,翻过这大庾岭,就是故乡岭南了;他还知道,到达故乡之后,他就安全了;他就能与阿娘相聚、与阿兰妹相聚、与乡亲们相聚。
因此,他的一颗紧紧绷了很长时间的心,到这里轻松了许多,爬山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