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祖说:“你不必忧虑,我亲自送你去。”
五祖一直送我到九江驿,让我上船,五祖自己把橹摇船。我说:“和尚请坐!弟子应该摇橹。”
五祖说:“应该是我度你。”
我说:“迷的时候由师父度,悟了就要自己度;度的名称虽然一样,但它的用处不一样。我生长在偏远的地方,讲话的语音不正,承蒙师父传授心法,现已开悟,只应自性自度。”
五祖说:“是的!是的!以后佛法要靠你弘扬。三年以后,我就要示寂,你要珍重,一直向南走,也不要急于说法,佛法是很难兴盛起来的。”
我辞别了五祖,动身向南方走,大约经过了两个月的时间,到了大庾岭。有数百人从后面追赶而来,想要夺取衣钵。其中有一位僧人,俗姓陈,名叫惠明,在家时曾经做过四品将军,性情粗鲁,参禅求道的心却很积极。他急着要追寻我,比其他人先一步追上了我。
我把衣钵扔在石头上,说:“这袈裟是代表传法的信物,可以用暴力来争夺吗?”说完我就隐避到草丛中。
惠明赶到,提拿衣钵不动,于是大声喊道:“行者!行者!我是为求法而来,不是为夺衣钵而来。”
于是我从草丛中走出来,盘坐在石头上。惠明作礼,说道:“希望行者为我说法。”
我说:“既然你是为求法而来,先要摒除心识中的一切缘影,不要使有一念生起,我再为你说法。”
惠明默然而立。经过许久,我说:“思量善,不思量恶,就在这时,那个是明上座的本来面目呢?”
惠明在此言下忽然契悟,又再问道:“除了已经说过的密语、密意以外,还更有其他的密意吗?”
我说:“既然已经对你讲了,就不是秘密。你如果能反观自照,究明自性的本源,秘密就在你身边。”
惠明说:“我虽然在黄梅五祖座下参学,实在未曾省悟自己的本来面目,今承蒙指示,如人饮水,冷暖只有自己知道。现在行者就是我的师父了。”
我说:“既然你这样说,我和你同以黄梅五祖为师,好好自行护念。”
惠明又问:“我今后要向甚么地方去呢?”
我说:“你到江西袁州的地方就可以停止,到蒙山的地方就可以安住。”于是惠明作礼辞别而去。
后来我到了曹溪,又被恶人追寻,于是就在四会避难,隐藏在猎人队中十五年。在这期间,我时常随机为猎人说法。猎人常令我守网,每当我看见禽兽落网被捕,便将牠们统统放生。每到吃饭的时候,我就以蔬菜寄煮在肉锅中,有人问起,就对他说:“我只吃肉边的蔬菜。”
有一天,我暗自在想:“应当是出来弘法的时候了,不能永远隐遁下去。”于是我离开了猎人队,来到广州法性寺,遇上印宗法师正在讲《涅槃经》。当时有一阵风吹来,旗幡随风飘动,一个僧人说这是“风动”,另外有一个僧人则说是“幡动”,两个人为此争论不休。
我走上前向他们说:“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是仁者的心在动。”大众听到了,都十分惊异。
印宗法师请我坐到上席,询问佛法奥义。他听我说法,言辞简洁,说理透彻,并非从文言字句中来,于是问道:“行者一定不是平常人!很早就听说黄梅五祖的衣法已经传到南方,莫非你就是行者吗?”
我说:“不敢!”
于是印宗法师向我作礼,请我出示五祖传授的衣钵给大家看。
印宗法师又再问说:“黄梅五祖传付衣法时,有甚么指示吗?”
我说:“指示是没有,只讲见性,不论禅定解脱。”
印宗法师问:“为甚么不论禅定与解脱呢?”
我说:“因为讲禅定解脱,就有能求、所求二法,这就不是佛法;佛法是没有分别对待的不二之法。”
印宗法师又问:“甚么是佛法的不二之法呢?”
我说:“法师讲的《涅槃经》,阐明佛性就是佛法的不二之法。譬如高贵德王菩萨问佛陀说:犯四重禁,作五逆罪及不信佛法的一阐提,是否就永断善根佛性了呢?佛陀说:善根有二种,一是常,二是无常,佛性不是常也不是无常,因而说为不断,这就名为不二之法;一是善,二是不善,佛性是非善也非不善,因此名为不二之法。五蕴与十八界,凡夫见之为二,有智能的人通达事理,知其性本无二无别,无二无别的性就是佛性。”
印宗法师听了我所说的法,心生欢喜,合掌恭敬地说:“我给别人讲经,犹如瓦片石砾;仁者论述义理,犹如那精纯的真金。于是为我剃除须发,并且愿意事奉我为师。我就在智药三藏手植的菩提树下开演东山顿宗法门。我自从在东山得法以后,受尽辛苦,生命时刻处在危险之中。今天能够和刺史官僚及僧尼道俗同在此法会中,无非是多劫以来所结的法缘,也是宿昔供养诸佛,共同种下的善根,方能听闻这顿教得法的因缘。教法是过去的圣人所传下来的,并不是我一个人的聪明智慧。愿意听闻古圣教法的,各自先行净心;听完之后,各自去除疑惑,就像过去的圣人一样没有差别了。”
大众听完惠能大师的说法后,心生欢喜,作礼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