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安王张穆寻个旁的借口,同太子张徽招呼后,暂时告退。
雷俊神情如常,陪同张徽继续在山间观览。
“在京城时,便常听人提起雷道长,先前到蜀山,亦常听纪川纪道长提起雷道长。”张徽彬彬有礼,声音清朗。
雷俊微笑:“贫道也常怀念昔日入蜀时,蜀山风光宜人,不知殿下可有去过蜀南竹海?那里实是难得奇景,令人流连忘返。”
张徽抚掌笑道:“自然去了,诚如雷道长所言,实乃天下奇景,我只恨自己笔拙,画纸难以描绘其中万一。”
他招招手,身旁有扈从取过画袋。
张徽从中翻捡,抽出几幅画卷,展示给雷俊看:“可惜,时间缘故,我不能在那里久留。”
雷俊看那些画卷,果然都是竹海风光,挥洒自如,笔墨写意。
以雷俊的眼力,看得出其中蕴含儒家修士的文华之气,令画面如有生命般,看着平面的画纸,却仿佛身临其境。
画上题字,同样笔墨灵动。
看上去是儒家咏诵一脉的道统路数,而非经学一脉。
儒家经学修士,养文华浩然之气,执剑而行,那主要是与外敌战斗搏杀时的模样,平时自然还是经史子集,琴棋书画之类。
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剑如其字,剑如其人,观其笔墨,便仿佛有韬韬剑气跃然于纸面之上。
而儒家咏诵一脉修士的字画,便平和许多。
“贵派乃道家符箓派之圣地祖庭,符箓可通鬼神天地,向上古溯源,与我辈读书人的学问,颇有相通处,希望将来能有机会向雷道长请教其中学问。”张徽言道。
雷俊:“殿下太客气了,这是贫道的荣幸。”
这位大唐太子殿下遐想:“听闻南荒巫门亦有礼乐,同我中土道、儒有异曲同工之妙,真希望将来有机会参研一二。”
他身旁一个身材挺拔的儒服青年点头颔首:“主要是巫门神舞一脉。”
张徽眼前一亮:“正清,记得你二叔之前随大将军一起去了南荒?”
儒服青年应声答道:“京中来信,托陛下和殿下洪福,二叔已经返回京城。”
他显然知道太子殿下对什么感兴趣,是以先前通信时专门请教过家中长辈:“据二叔说,巫门神舞一脉祝祭舞明昌盛,但亦有独到之处,所成鬼神祭阵,沟通天地,也有借法自然之神妙。”
张徽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神情中不自禁流露出向往之色。
雷俊旁观,视线扫过张徽身旁几个年轻人。
方才这接话的青年儒生,名上官正清,乃上官一族子弟,是如今的太子伴读之一。
上官一族乃大唐武勋世家之首,家学渊源,几乎可称如今大唐第一武道世家。
张与上官一体,多代联姻下几乎不分彼此,唐廷帝室掌握的诸多武道绝学传承,都是同上官一族共享的。
不过,上官一族也并非限定族中子弟只能修习武道,亦有少部分在其他方面有天赋的人,朝不同方向发展。
上官正清,便是修习儒家道统,自幼便是太子伴读,与太子张徽年龄相若,几乎可以说是一起长大,其母正是帝室张家之女。
真要算亲缘关系,他和浔安王张穆幼子张子烨相比,同太子张徽之间,还不好说谁远谁近。
这趟随张徽一起出京的太子伴读,一共四个年轻人。
除上官正清和张子烨外,还有青州叶族子弟叶嵩。
这位,正儿八经同太子张徽是表兄弟,其父同张徽之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都是如今青州叶族族主叶炎的子女,叶嵩乃叶炎嫡孙。
不过相较于这三人,雷俊反而更关注第四人。
原因不是此人背景多么雄厚,恰恰相反,是他背景太普通了。
同学们都是什么皇族子弟、勋贵子弟、世家嫡孙。
而这最后一位小朋友,就雷俊所知,乃是寒家子弟出身,一年前还在新开的学宫就读,最近才新调到东宫为太子伴读。
听说,是太子奉陛下旨意在学宫上课时结识的小伙伴。
联系女皇新开学宫和近年来大力提拔庶民子弟的动作,这个名叫孟少杰的年轻书生,想不惹人关注都不行。
再联想太子与之非常谈得来,自然也叫不少人猜测,太子殿下这是受了自家姑母的影响。
但有个小问题……
孟少杰的资质,相对平庸。
倒不是说他当真就是庸才。
严格地讲,孟少杰不差,不说天才妖孽,也算个可造之材。
龙虎山天师府有蔺山在学宫任教。
孟少杰虽不是他的学生,但因为后来成为太子伴读,所以蔺山也专门关注过。
此子非才气照射斗牛之异材,但文华之气也算浓郁,求学踏实认真,有名师指导且资源充足的前提下,不要出天堑劫难下折戟的大意外,是有希望冲击中三天境界的。
机缘福泽深厚的话,五重天甚至六重天也可以努力下。
天下修行者众,绝大多数人其实一辈子都滞留在下三天甚至是只能困在一重天起步阶段。
似孟少杰这般,已经是万中无一的人才了。
但凡事怕比较。
就像太子张徽,十九岁的四重天境界修士,就算放眼天下,在各大名门、圣地也不好找,说他不及预期,是因为他乃大唐储君。
而张徽的伴读小伙伴,不论上官正清还是叶嵩、张子烨,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天赋过人,在人才辈出的帝室、上官一族、青州叶族也都是作为重点苗子培养,全是奔着上三天去的。
将来只要不夭折,必为各家栋梁。
这种情况下把孟少杰扔进去,说得刻薄些,就有鸡立鹤群之感……
他眼下亦非常低调,待在人群中仿佛个小透明。
还是张徽挪步过来,关心地问道:“少杰,又不舒服了吗?”
“谢殿下关心,臣无大碍。”孟少杰连忙答道。
张徽转头看向雷俊,客气地问道:“龙虎山乃当世道家炼丹制药的第一名门圣地,不知可否请雷道长帮少杰看看?”
雷俊:“出了什么事?”
孟少杰这才犹豫着说道:“雷长老,是这样,此前队伍出了巴蜀后,曾遇大妖作乱,地脉灵气异动,学生不慎跌落地窟中,受地气侵袭,生了场大病,幸好有随行御医帮忙调养,身体已经好了,就是……呃,刚才在山间走,心神又有些恍惚。”
他唯恐因此惹得雷俊不快,连忙又说道:“想来是我大病初愈,身体尚有些虚弱,没关系的。”
“嗯,既有御医随行,想来不会有大问题,多多休养便好。”雷俊抬手:“不过诸位远来是客,贫道怎都不能视而不见。”
孟少杰歉然:“是学生失礼,请雷长老恕罪。”
他递上自己手腕,雷俊手指切住对方腕脉,一丝法力轻轻触动。
先前,雷俊还猜测这孟少杰会否女皇暗中培养的人才,扮猪吃虎陪在储君身边。
但亲自搭手试了试,雷俊可知,至少对方的根骨天资介于正常五品天资中的中上到上上之间,超不过上上,非灵体根骨。
还是那句话,天赋是有的,但要说多么惊艳,则不至于。
他有本事瞒过雷俊的感知,那么另算。
但双方当前修为差距极大,雷俊又身怀阴阳圣体,神魂与天师印、天书暗面、天书·三结合,孟少杰想瞒过他的概率微乎其微。
不过,这年轻书生的神魂倒是颇为灵动,不知他悟性天资如何。
雷俊是帮人瞧病顺便看看,没有一门心思挖人秘密的打算,故而并不深入探索。
他更多注意力在孟少杰当前的“病症”上。
其实,有御医看过,先前还有上三天的浔安王张穆同行,雷俊不觉得孟少杰身上会有什么未知的隐疾或秘密。
宫廷御医,皆武道一脉中的医武道统出身,对血肉之密掌握入微,按理说不会有什么疏漏。
看孟少杰的情况,也不像是被什么妖物夺舍或附身……
嗯?
稍等。
雷俊心中微微一动。
他体内,一黑一白两道法力交织,阴阳交转,活泼灵动。
雷俊探入孟少杰腕脉的法力,随之生出变化,原本阴阳交织相济平衡。
但接下来,转为偏阳。
孟少杰乃男子,又修儒家浩然气,是以初时并未有不适之感。
可是过了片刻后,他再次精神恍惚,脑海中更隐约生出晕眩的感觉。
雷俊也发现自己那一丝偏阳的法力,似乎受到莫名影响。
但一切都一闪即逝。
孟少杰神思很快恢复清醒。
雷俊那一丝法力也如先前一样。
“不是血肉方面的问题,而是心神方面,亦有些损伤,需要静心安神调养。”雷俊面不改色松手。
他心中则在猜测,孟少杰身上的变化,是其本就有的神异,故而被女皇或太子看重,还是确实如其所言,是前不久刚从蜀山出来时路遇奇险后才发生的变化。
不过雷俊心中只是好奇,并没有做些什么的打算。
虽然他也猜测上上签预示的机缘会不会并非应在太子张徽身上,而是应在这位年轻的太子伴读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