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这些话时并没有看着自己,而是抬头看着小窗外小小一角天空。半年,整整半年,她们娘俩受冻挨饿,既没有等到一缕穿过小窗的阳光,也没有等到姑姑姑父。
六月飞雪,七月下狱,八月受刑,九月过审,十月他们斩了爹爹和哥哥,十一月秦老将军平定辽西“叛乱”,十二月他们又斩了辽西的几位将士。大雪纷飞,母亲只是把她搂在怀里,像现在的姑姑一样,低声念叨:“小阿娴,我可怜的小阿娴……”
于老夫人哭得拿手捶着胸:“他不许我去,他不许我去,于崮!于崮!你忘恩负义!枉自为人!你害我阿兄!你还我阿兄侄儿命来!!”
于太守夫妻和公子们都试图把于老夫人扶起来,于老夫人却只是死死攥着玉楼春,咬紧了牙关痛彻心扉地骂:“你不许我给阿兄收尸,你不许我给嫂嫂送件衣裳……于崮!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她凄厉地骂着,似乎要把这三十年从未骂出口的话痛快地骂出来:“小人!小人!小人!不得好死!!阿娴,小阿娴,姑姑,姑姑不会放过他!姑姑不会放过他!”
她脸上露出快意的笑来:“小阿娴,姑姑要死了,姑姑到了地府,姑姑跟钟馗帝君告他去!姑姑跟钟馗帝君告他去!姑姑这就死了!姑姑告他去!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于崮!你这小人!我来告你了!我来告你了!!”
她喊完这一嗓子,终于卸了劲儿,只是呵呵冷笑,于家人扑过来,七手八脚把老夫人扶回床上去,于谚匆匆回屋来,听着于老夫人的哭骂,抢上前去握着她的手,也是一样地痛哭失声:“娘……娘,好,好,您告他去,您告他去……”
于老夫人靠在于谚肩上,哭着低声喃喃自语:“阿娴,阿娴,我对不起你爹娘哥哥,我对不起你……我是个胆小鬼,我贪生怕死……我是没法子,我真的没法子,我舍不下你哥哥你兄弟,我舍不下他们啊……阿娴,你不要恨姑姑,到了地底下,我告他去,我告他去……”
玉楼春瘫坐在地,一直都不说话,有人一左一右把她扶起来,她站直了身子,才想起她应该扮演好一个驼背,正要弯下腰去,身边的于朝却忍着抽泣,轻声叫她:“姑母,给您帕子。”
另一边,柔软甜蜜的小银兔儿抱住玉楼春的腰,她紧紧地贴着玉楼春,毛茸茸的小脑袋蹭着玉楼春的手臂,声音很温柔很温柔:“姨母,姨母,乖,不哭,银兔儿抱抱你……”
她抬眸望去,就见于太守夫妻两个并肩而立,望着她坠下泪来。两位中了举人的公子走到她跟前,与于朝一起跪在她跟前,给她行了跪拜大礼:“姑母安好。”
玉楼春想侧过身子躲过这一礼,不知为何又一动不动,她一言不发,面无表情。正是黄昏时分,阴雨连绵,于老夫人房里门窗紧闭,又未掌灯,一室晦暝,玉楼春一摸脸,方知不知何时,自己脸上竟湿漉漉一片,鬓发连带花白假发都黏在脸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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