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欢早上起得早,在苏扬面前耀武扬威一番之后便体力不支,让出办公桌,躺到沙发上睡着了。
等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醒来时,身上盖着条毯子,萧云醒还在忙着,听到动静转头看她:“醒了?时间差不多了,去吃午饭吧。”
陈清欢半躺在那里摆摆手:“你不用管我了,你这么忙也顾不上我,我一会儿就先走了,你下午接着加班吧。”
萧云醒边说边开始收拾办公桌:“已经搞定了,下午不用加班,我有别的安排。”
陈清欢躺在阳光里,歪歪脑袋,眼睛里闪着细细碎碎的光:“约会?”
萧云醒点头,笑着问她:“我弄到两张康老先生的票,今天下午的,有没有兴趣?”
“太有了!”陈清欢一下子坐了起来,“快快快,我们快走!别迟到了!”
周末吃饭的人很多,两人吃完饭到了剧院,离开始只有十几分钟了。
坐下后,陈清欢一口气喝了一大杯茶,萧云醒提醒她:“快开始了,你要不要去下洗手间?”
陈清欢略一思索:“好。”
她走了几步,手机忽然振了几下,便低头看着手机往外走,在门口差点撞上一个人,她心不在焉地道歉,头都没抬:“抱歉。”
那人躲开她之后却忽然不动了,堵住了她的去路。
陈清欢这才抬头看过去,看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后,眨了眨眼睛。
秦靓没想到会再次在这里遇到陈清欢,相同的地方,相似的情景,只是,物是人非。
陈清欢回复完消息,收起手机,这才好整以暇地看着秦靓。
看秦靓的架势,颇有长谈的意思,她也没打断。
“你知道吗,其实我第一次见你不是在篮球馆,而是在这里,你也是像现在这样,差点撞到我。”秦靓说着往前方看了一眼,看着那道侧影依旧心潮澎湃,“而萧云醒也是坐在那个位置,我一眼就看到了,就像现在一样。他好像就是那样的人,不论多么低调,无论何时何地,总是能让人一眼就看到。我没有别的意思,你知道的,像萧云醒这样的人,在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眼中总是不一样的存在,在每个人的青葱岁月里,总有那么一个光而耀眼又遥不可及的人,这样一个高不可攀宛如神祇的人,让我们爱慕倾心而不可得。”
秦靓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下,直直看向陈清欢,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羡慕:“只有你,可爱亦可得。萧云醒,他是多少人的青春啊!我只是其中一员而已,你不知道,我们都曾羡慕你羡慕得要命。”
陈清欢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恰好看到两个小朋友打闹着从他旁边跑过去,萧云醒余光扫到,动作极快地把板凳往旁边拉了拉,等两人跑远了,才把板凳放回了原位,过了一会儿,两个小朋友又打闹着跑回来,萧云醒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
他轻描淡写的两个动作,却避免了两个孩子被板凳绊倒脑袋碰到桌角的状况。
秦靓显然也看到了,她笑了笑:“看,谁说萧云醒不温柔?我一直就很喜欢那种清冷儒雅的人,对什么都淡淡的,好似这人世间的纷纷扰扰都不曾在他心里留下痕迹,永远那么波澜不惊,冷静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努力去争取,和谁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谦和有礼,沉稳有度,却把骨子里的温柔和牵挂只留给一个人,看似漫不经心地行走在这人世间,却有一颗正直柔软的心,在关键时刻不着痕迹地伸出手去扶人一把,不露声色地温暖着这个世界,让人相信,这个世界还是美好的。或许会有人不喜欢他,却没有人会去诟病中伤他,心怀坦荡,光明磊落,这就是萧云醒的魅力所在吧。陈清欢,你不知道你有多幸运!这样的一个人,就这样远远地看着,就觉得十分美好。”
在每个人的青春里,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只要你动了念头,除非得到了,否则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真正放下,每每不经意地想起,心底都会为之动容,终生意难平。
过了这么多年,秦靓再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依旧心生涟漪。
陈清欢忽然觉得她一直盯着萧云醒的那双眼睛很碍眼,她话里话外不过传达了一个意思,她陈清欢高攀了,她明明也很好来着。
“我知道,你觉得我们不般配。”陈清欢看她一眼,继续胡扯,“不过你这么直接说出来是不是有些过分?萧云醒他确实是配不上我,不过我这个人呢,念旧,都这么多年了,不配就不配,我能凑合着过。”
秦靓从来不知道陈清欢还有这等睁着眼睛胡说八道的本事,听得瞠目结舌。
过了这么多年,陈清欢对秦靓早就没了那么强烈的敌意,甚至懒得同她周旋,收回视线:“哦,那你慢慢看,我尿急先走了。”说完绕开秦靓去了洗手间。
秦靓没有去找自己的座位,而是径直走向萧云醒的方向,最后坐到了陈清欢的位置上。
“好久不见,萧云醒。”
萧云醒看到她似乎并不意外,神色未变地点了下头,眼角眉梢没有沾染一丝多余情绪。
秦靓主动解释:“我移民了,这次回来是办点事情,可能以后都不会回来了,难得这么巧在这里碰到你,所以过来打个招呼。”
“你……”萧云醒看她一眼,又看了看方桌对面的位置,“能不能坐到那里?”
秦靓是个难得有貌又有脑的美女,一下子就想到了:“我坐了陈清欢的位置?”
萧云醒垂眸:“嗯。”
“我只坐一会儿,说几句话就走,她现在不是没在吗?”
“她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
这个“东西”不知道说的是他自己,还是这个座位。
“好。”秦靓这次倒是很痛快地换到了对面,“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问过你喜不喜欢京剧喜不喜欢康万生?那是因为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是在这里,康老先生的专场,我以为你是喜欢京剧喜欢他的,过了很久很久,直到你跟陈清欢表白的那个晚上,我才知道我有多傻,原来一切都是因为陈清欢。”
萧云醒不为所动,只是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马上就开场了,你不说点有意义的话吗?”
秦靓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其实也没有什么想说的,如果非要说的话……想问问你为什么要回国?听说当年你回来的时候,国外有很多实验室都向你发出了邀请希望留住你,留在那里你会有更好的发展,国外可以提供的福利、待遇、科研环境,都不是国内可以比拟的。”
萧云醒轻描淡写地开口:“我记得小学的时候学过一篇课文,我们的祖国幅员辽阔、地大物博,占地约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哪里放不下一个萧云醒?”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可什么是好?之前你跟我说,我会遇到比陈清欢更好的人,现在又说我留在国外会有更好的发展,我倒是很想问问你,到底什么是好?”
短短的几句话,问得秦靓哑口无言。
沉默疏离的萧云醒让她不知所措,而伶牙俐齿的她同样让人无法招架,原来那么清冷的一个人,口才竟是这样好,怪不得《论语》有云:“夫人不言,言必有中。”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吧。
萧云醒看着她,沉静的眸子里没有掺杂一丝情绪:“我和你不一样,你想要生活在你喜欢的国家,而我还是更喜欢生活在我自己的国家。”
秦靓忽然觉得坐不下去了,她很快起身离开,走了几步后,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过去。
萧云醒依旧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又或许,于他而言,她一直都是个可有可无的陌生人吧。
陈清欢回来的时候,只有萧云醒坐在那里,她什么也没说,先拿纸巾擦座位。
萧云醒忍不住轻笑,不疾不徐地探身过去握住她的手,把湿巾抽出来扔到桌下的垃圾桶里:“我擦过了。”
陈清欢冲他一笑,反手和他十指相扣。
很快响起开场锣鼓声,两人极默契地谁都没有提起秦靓,手牵着手坐在一起听戏。
秦靓坐在后排的座位上,隔着人群看过去,毫不费力地就看到了比肩而坐的两个身影和紧紧扣在一起的那双手。
两人偶尔低语交流,他的嘴角始终挂着很浅的笑意,眼底俱是温柔的低头倾听或是问着她什么,而陈清欢则一改刚才散漫刻薄的样子,眨着眼睛冲他撒娇,旁若无人的亲密。
她忽然想起一句话来——
人间何处说相思,我辈钟情似此。
她看着他的侧影微微出神,岁月真是偏爱他,过了这么多年,在他身上竟然丝毫看不出任何时光的痕迹,容貌出众,风度清雅,如果非要说有印记,那大概便是这周身愈发出众的气度吧。
这种人如果不属于自己,真的是这辈子都不能再看到一眼,她立刻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清欢的周末过得很愉快,她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周一的早会。
会后,她才回到办公室坐下,宣平忽然推门进来:“陈清欢,你到底什么意思?!”
陈清欢慢条斯理地笑着:“宣总,进别人办公室要敲门的,你就这么直接闯进来,万一我在办公室里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被你撞破了,大家都会很尴尬的。”
宣平的气焰一下子低了下去,眼神躲闪地看向一边。
一年多前,宣平和一个女下属在办公室里你侬我侬,结果被宣太太破门而入现场捉奸。这件事闹得很大,整个金融圈都传遍了,最后以公司选择保宣平,那个女下属被辞退而收尾。那个女孩子陈清欢见过几次,年轻单纯,天真烂漫,大概是无脑电视剧看多了,不知道对她嘘寒问暖的男上司是个人面兽心的渣男,心中还幻想着男上司与女下属的办公室恋情。宣平在业界还算有些地位,这件事对他的伤害不痛不痒,顶多算是个花边新闻,被人调侃一两句就过了,依旧谈笑风生。可对于那个女孩子就是致命的打击了,沦为笑柄不说,业内也是混不下去了。
陈清欢坐在办公桌后面,旧事重提,满脸嘲讽地看着他。
宣平被激怒:“我今天是来找你谈公事的,不要扯我的私生活。”
陈清欢轻笑一声,鄙夷之意甚重。
宣平怒极,甩了个文件夹在她面前,指着陈清欢怒吼:“你这么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陈清欢慵懒地打开那个文件夹看了一眼,随手丢到一边,一副风轻云淡气死人不偿命的模样,挑眉看他,笑得格外欢畅:“没什么好处,既然你捏着我的七寸,我又不肯让步,那就玉石俱焚同归于尽好了。”
宣平气得手直哆嗦:“你就是个疯子!”
他实在想不到这么个小姑娘拼起来竟要拉人陪葬,再没有什么比一个美人儿笑嘻嘻地说要和他同归于尽更可怕的事情了。
“你狠,你够狠!”
陈清欢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他发疯,对上他的视线,娇俏的笑脸上立刻浮现出一抹清浅的笑意,睁着一双澄澈灵动的眸子就这么看着他,愈显无辜稚嫩。
宣平和她打交道多了,自然知道,陈清欢这个人,看上去单纯善良可爱,像朵小茉莉,实则是一朵不折不扣的食人花,吃人不吐骨头。她要准备给谁挖坑,便冲那人微微一笑,显得愈加单纯乖巧,极具欺骗性,让人一不留神就掉进了坑里。
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无辜稚嫩的小姑娘不动声色地在一群老狐狸中杀出一条血路,成了今年业内最大的赢家。
宣平不得不承认,他不是陈清欢的对手,他们博弈了这么久,他似乎从未在她手里赢过半子,如今她已决定釜底抽薪,更是让顾虑颇多的他隐隐有了败落之势。
陈清欢和宣平的这一战,一开始是她落在下风,可她一出手就惊了众人,在业内引起了轰动,这种不管不顾的雷霆手段实在是吓人,原来小陈总生起气来,连自己都不放过。
向霈作为吃瓜群众看得心惊肉跳,赶忙找上萧云醒,企图请他出山镇压劝服一下,毕竟两败俱伤这个结果实在是惨烈。
向霈不心虚的时候,对萧云醒的待遇便下降了许多,直接从四位数的自助餐变成了三位数的火锅。
他一边往锅里添菜一边问:“云哥,你知道清欢总最近在干什么吗?”
萧云醒认真吃饭:“她最近很忙,经常加班。”
向霈心有戚戚然:“她是挺忙的,忙着大开杀戒呢,你知道吗?”
萧云醒似乎并不吃惊:“她跟我说了,还说等她杀完这一局要我给她做顿好吃的,她要好好补补,所以我最近在拟菜单。”
“……你们俩还真是天生一对。”
向霈沉吟了下,还是跟萧云醒简单说了说,说着说着忽然正经起来:“不过话说回来,小魔女有的时候啊,太激进了,别人得罪了她,她势必要加倍回敬回去,从来不想给自己留条退路。”
萧云醒想也没想就开了口:“我就是她的退路,随时待命。”过了两秒又补充了一句,“可我也希望仅仅是待命而已。”
向霈一愣,忽然收起了一开始的想法,他是傻了才会想着找萧云醒阻止一下陈清欢。他怎么忘了,陈清欢的任何举动在萧云醒这里都是理所当然合情合理的,在他脸上看不到任何否定和不赞同。
向霈忍不住笑着摇头:“你们俩啊,还真是……”
有的时候他觉得萧云醒和陈清欢的爱情实在是让人羡慕,没有劈腿没有不合,永远无条件维护对方相信对方,不知是修了多少年才得来的这个缘分。
宣平不服气就这么败下阵来,一系列的操作下来似乎想要正面迎战,来个玉石俱焚。
彭明山适时把他拦了回来:“今天晚上冯总做东,请你和陈清欢吃饭,吃饭的目的很清楚,他来做和事佬,你把拿了陈清欢的东西还给她,她也就此收手,你们俩握手言和。”
宣平不屑地笑了笑:“陈清欢同意?”
“陈清欢是冯总招进来的,她应该会给这个面子。”
“她同意我还不同意呢,大不了大家就同归于尽鱼死网破一块死好了!”
彭明山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你怎么就看不明白?你也不看看陈清欢是谁,她父亲是谁,她弟弟是谁,她男朋友是谁,她未来婆家是谁,同归于尽也就是说起来好听,有那么多人给她接着,哪里叫同归于尽,说白了是你死她活!现在有机会让你也一起生,你还不赶快抓住了在犹豫什么?!”
彭明山也不想妥协,可形势比人强,这个行业不缺有家世背景的,可陈清欢却是最有本钱的那一位,他不得不让步。碰上她,就八个字儿——躺平认输,别无他法。
宣平不服气地冷哼了一声。
彭明山知道他气不过,语重心长地劝他:“就算不提那些,就说陈清欢自己,她比你年轻、比你能力强、比你有才华,履历比你好看太多,这几年每一战都可圈可点,教科书级别的操盘,这件事真的这么发展下去,公司也会选择站在她那边而舍弃你。老徐马上就要退了,会空出一个VP的位置,你大有希望,不要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宣平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照您这么说,我还有什么好挣扎的,就是陈清欢的了呗,我双手奉上行了吧?”
彭明山一脸高深地敲了敲桌子:“那也不能这么说,该挣扎的还是要挣扎,总有人看不惯她,要是利用好这些人,你未必就没有希望。还有个消息,最近要从总部空降一个人来接替老曹,你和他搞好关系,到时候对你争取VP会有助力。”
宣平点点头,目前来看,只能这样了。
当天晚上,在饭桌上,陈清欢和宣平以茶代酒喝了杯茶之后,便一笑泯恩仇了,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两人之间的战斗暂时告一段落。
一周后空降兵程渡走马上任的同时,还带了个得力干将谢弘和。
别人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而程渡的火却烧得格外温和,让人摸不着头脑。
谢弘和在宣平的挑唆下,跟陈清欢打过几次交道之后,便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忍不住在程渡面前吐槽。
程渡倒是格外平和,听他吐槽完,才意味深长地评价道:“咱们这位小陈总啊,水深得很。”
谢弘和嗤之以鼻:“有多深?”
程渡指着他:“足以淹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