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蓁在被踢飞的那瞬间,痛意纵横将麻木剥落,她忽然想明白了,既然死不了,那就活下去吧。她是已经死过一回的人了。芳菲还得靠她,曾老四的孩子也得靠她。
芳菲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可她抽大烟,哪里做得了事?
明蓁仿佛看懂了她的顾虑,把头偏开,淡淡道:“你帮我,我戒烟,再不吸了。”
可戒烟若真那么容易,这世界上也不会有那么多在福寿膏里难以自拔的人了。
芳菲向邻居们打听戒烟的方子,买了曼陀罗戒烟丸,参鹿戒烟丸。只吃这个也不够,烟瘾上来,像无数蚂蚁在骨头里咬,浑身发凉,精神恍惚,鼻涕眼泪一齐往下淌。怕明蓁控制不住自己,邻居们帮着一起把她捆在床上,告诉她熬过十来天,这烟就能戒了。
头三天最难熬,绳子都勒进了肉里,手腕脚腕磨得一片血肉模糊。明蓁在屋子里哀嚎,芳菲在门外流着眼泪缝补衣服。芳菲常常被那痛苦的呻吟声搅得快熬不住想放弃,可为了明蓁好,她又强迫自己硬起心肠,再怎样都要坚持下去!
明蓁在床上被捆了半个多月,千辛万苦熬过了十几天,身体的痛苦感总算慢慢减弱了,甚至连同胸痹的症状也都轻了。她身子还弱,芳菲又让她将养了一月,确认她再不会犯烟瘾了,这才放心让她出门找事情做。
明蓁那一头短发,自然是没法子做丫头,她自己也只愿意做些男人的活计。她做过跑堂的,拉货的,去码头打零工,跟男人们混在一起做扛工。开始她连一个麻袋都扛不动,后来渐渐能扛起来了。虽然动作慢,比人家扛的货少,但当日结算,多少总有些入项。
明蓁每回领工钱的时候,看到手里那点钱,忽觉人生如梦。她从前打赏叫花子都不止这个数,可如今看到这少得可怜的工钱的时候,心里竟然这样欢欣。
芳菲每天除了洗补衣服,就是琢磨怎样用最少的钱做最好的饭菜。等到快要收工的时候,她就站到院子里,直到看到明蓁同一起做工的人回来,提着的那颗心才能放下去。
明蓁的肩膀磨破了,双手也磨出了茧子,从前白皙细嫩的肌肤,很快也都变黑变粗糙了。芳菲每天给她上药,拆了棉袄在她肩膀处垫上厚厚的棉花。芳菲心疼得想哭,可还是露出笑颜,跟她闲话每日大杂院里的新鲜事。
明蓁这时候总是把头靠在芳菲肩窝里,像小时候在二姨娘身边撒娇一样,只是她现在不会喊疼了。干活很累,可一想到做完了这些,拿到钱回家,芳菲会给她擦脸,还有现成的热饭热菜,心里就很平静、满足。
芳菲对着上完药的地方吹了吹,对着懒洋洋的明蓁道:“困了吧?去床上歇一会儿。”可刚说完,忽然“哎呀”了一声,捂住肚子。
明蓁吓坏了,紧张地问:“怎么了?”
芳菲眨了眨眼,“他踢我了。”
明蓁蹙着眉,不知道她说什么。芳菲赧然一笑,拿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你摸摸,他在动。”
明蓁其实打心里害怕芳菲的大肚子,一想到里头住着个小人儿,总是觉得说不出的古怪,更别说去摸她的肚子。但此时她的手放在那圆滚滚的肚子上,紧绷的皮肤下有一种脆弱的柔软。不多会儿,她感到有什么东西踢了她的掌心,把她惊得收回了手。
“好玩吗?”芳菲笑问。
“简直像妖怪在肚子里。”明蓁咧咧嘴。
“瞎说。少铭说洋人都把小孩子叫‘小天使’。就是白白胖胖,身上还有翅膀的那种。”
“呵!我看叫讨债鬼才对。”明蓁忽然骂了句,“曾少铭真是好运气。”
芳菲莞尔,推了她一下,“嗳,你怎么又说粗话了?”
“哎呦,我怎么不能说了?那些男人,哪个不是把脏话挂在嘴边的?怕我带坏小孩子吗?放心,以后我当了爹,不会在他面前说的。”
芳菲无奈地一笑,“明蓁啊,你是女孩子呀,怎么当爹?”
见她的火气又要窜上来了,芳菲忙拉住她的手,柔声道:“我记得少铭给我看过一本杂志,上头有一幅法兰西人的油画,叫‘自由引导人民’。我才晓得人家代表自由的神,竟然是女人,是女人在引导自由。他让我不要自怨自艾,说真想带我去看一看美利坚的那座自由女神像……
明蓁,不要做男人好不好?既然咱们生来就是女人,那就做女人。咱们做不了男人能做的,就做女人能做的。”
明蓁不说话,但也没有像斗急了眼的公鸡一样反唇相讥。芳菲歪着头去寻她的眼睛,“你看,我比你大两岁,往后,让我来做你的姐姐,好不好?孩子生下来以后,可以叫你二妈,或者小姨……”
明蓁撇了撇嘴,“哼,瞧我被曾老四害的,本来还能当爹,现在变成小妈了。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给人当姨娘去了。”
芳菲笑起来,“那孩子名字叫你起好了。”
“好,你说的!”明蓁眼珠一转,芳菲瞧她那样子就开始后悔了,果然明蓁狡黠一笑,“既然是曾老四的仔,那就叫小四吧。”
芳菲要哭,“怎么能叫曾小四呢?换个大气点的名字吧?”
“嗨,爷没给他叫‘狗蛋’‘财旺’就对得起曾少铭了。”
芳菲丧气极了,拉着她的袖子轻摇,“好明蓁,再想一个吧?我晓得你肚子里很有学问的,最会起名了。”
可明蓁故意不理她,两人吵吵闹闹了半宿,芳菲梦中呓语都在说“换个名字吧……”
明蓁静静望着芳菲的睡颜,在心里轻轻道:“曾少铭,放心吧,总有一天,我会让她们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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