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舅眼里的泪水都在打转圈了。
舅可从来都是硬汉,她是很少看见舅要落泪的样子。她就问:“你要到哪里去?”
“我想到宝鸡、天水那边闯荡去。听说那边业余戏班子多,要是能混口饭吃,也就行了。”舅说。
“你都是六十岁的人了,还跑那么远去干啥?”
“让舅去吧,只要有鼓敲,舅就算活安生了。”
舅说完,忆秦娥也没留住,就起身要走。她硬是给舅腰里塞了五千块钱,还叮咛着:“舅,你可是再别惹事了。”
“再不惹了。再惹,舅就自己把手剁了。”
她娘还进来骂了一句:“光剁手?你要再惹事,就死到外边算了。”骂完,娘也给她亲弟弟怀里塞了一千块,才泪汪汪地把人送走。
没了刘忆后,忆秦娥在床上躺了将近一个月天气。一想起来,心里还抽搐。也许这个孩子,比一个健康儿子,都更让她恋恋不舍。她是为这个孩子付出得太多太多了。这孩子对她,也是超越了一般母子感情的一种依赖、依存关系。家里没了这个人,她觉得空落落的,是连心都被剜走了的感觉。就在她勉强好些的时候,她又记挂起一个人来,那就是刘红兵。她没想到刘红兵会混成那样,竟然把一条腿都锯了。让她感念的是,就在那种情况下,他还惦记着自己的儿子。还在尽力给刘忆的卡上打着钱。她是实实在在被打动了。
也只有在床上静静躺这一个月,她才把自己的人生好好捋了捋。咋想,觉得刘红兵这个人,对她还是不赖的。尤其是有一幕,让她一想起来就要热泪夺眶而出。那是好些年前的事了:有人为了搞臭她,故意把封子导演多年下不了楼的病老婆,突然弄下楼来,到功场对着她破口大骂。那天,那老婆几乎是把人间最肮脏的污水,全都泼给她了。当时她真的是要崩溃了。可就在最无助的那一刻,相信同样也受到了伤害的刘红兵,不仅没有猜忌、妒恨、醋兴大发、落井下石,而且还挺身而出,当众一把拦腰抱起她,对着单仰平团长,也对着所有人大喊道:
“我的老婆忆秦娥,比他谁都干净、正派……请不要再在我老婆身上打主意了。不要给她泼脏水了!她就是一个给单位卖命的戏虫、戏痴。别再伤害她了!我敢说,她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女人都干净。我首先不配拥有这样好的女人……”
每每想到那一幕,她都会泪奔起来。直到今天仍然如此……
她觉得无论如何都得去看看刘红兵,这是她的前夫。人毕竟是落难了。
在她能下床的第一天,她就让弟弟把她领着,去了一趟刘红兵住的地方。
在他们还没走近那间昏暗的小房时,她就听见里面刘红兵在号叫。像是有人在打他。她弟跟她就加快了脚步。
她弟一下推开了门。果然,是有一个男人,在用鞋底抽打刘红兵的屁股。那屁股,已经瘦得不能叫屁股,而像是两张蔫皮包着的肘关节了。那人一边抽打,还在一边骂:“你是不是个畜生?你是不是个畜生?刚打整完,又拉一床,你死去吧你。”见有人来,那人才扔下鞋,把被子给刘红兵盖上了。她弟问:“你为啥打人?”那人说:“沟子没收管,一天打整四五回,还都是稀屎涝。”她弟说:“人家单位雇你,就是伺候他的。你还能这样虐待人家。”“你没问问单位给了多钱?一月才一千块,够吃么还是够喝?”存根说:“那你可以不干哪!”“不干,不干他欠我的钱咋还呢?他说他有一个傻儿子,每月需要钱。我开始伺候他的时候,他月月借。结果到现在也还不了。我咋走呢?”
忆秦娥眼泪哗地就流了下来。她静静坐到脏兮兮的床边,拉起了刘红兵已瘦干的手。
刘红兵的眼泪也浑浊地淌了下来。
他的头发都快长有上尺长了。脸也是瘦成一小捧了。他嘴唇上结着痂,明显是缺水的样子。她就起身倒了些水,给刘红兵喂了几口。又从包里拿出化妆用的棉签,把他嘴唇蘸了蘸。她想跟他说点什么,可又觉得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她问那个雇工:“他欠你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