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古无不亡之国,亡国之君往往为人囚絷,或为俘献,或辱于阶庭,闭之空谷。吾必不至于此!”深夜里,皇帝双手挽起全身甲胄的承麟,郑重地冕旒加于他兜鍪之上,微笑道:“吾弟当为尧舜。”承麟大惊,坚辞不受,皇帝复道:“朕所以付卿者,岂得已哉?朕素肌体肥重,不便鞍马驰突。卿平日捷有将略,万一得免,祚胤不绝,此朕志也。”承麟身为宗室,自有传续祚胤之责,只得含泪叩首应承。皇帝命宋珪潘守恒等传令文武官员,入内拜见新帝。参拜未绝,东方待晓,宋蒙联军已将杀到,承麟一把扯开衮冕,露出带血的甲胄,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皇帝惨然一笑,缓缓走回居室幽兰轩,命焦春和结绳于梁,投缳自尽。

宋珪奉命聚薪焚烧幽兰轩,还未烧成灰烬,联军已破墙而入,抢夺皇帝尸首,宋珪、潘守恒、焦春和奋力反抗,殉主而亡。

承麟退保子城,突围未果,亦死于乱军之中,凝光随之跳下城楼。

达及保与忠孝军士卒忘死杀敌,直至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五百余名官员、士卒听闻皇帝业已崩逝,纷纷投汝水殉国。

天明了,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用光明见证一个王朝永远堕入黑暗,金朝自太/祖完颜阿骨打建国至此历一百一十九年,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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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听罢,唏嘘不已,元好问喟然道:“又过了一年,我从聊城狱转到冠氏狱,收集了许多狱友和国朝士人的诗词文赋,一一抄录校对,再过了四年,我获释出狱,回到家乡忻州,将这些年收集整理的诗文按照作者归类,再为作者立传记录生平,编成十卷,取名《中州集》。”

回雪微微睁大双眼,低呼道:“以诗存史!元翁翁曾经和将军说过的。”元好问点头道:“正是,姑娘好聪明,若朝廷实在不肯让我撰修金史,那么这部《中州集》或许也能使后世管窥一斑。”

李俊卿闻言,忽而走到元好问身前,恭敬揖道:“晚辈此番出门,正是因为元学士修史。”

此言一出,其余四人皆诧讶不已,李俊卿环视众人,声气诚恳:“五年前,家父移家至青州,此地是我李氏故乡,与外祖母的家乡莱州相去不远,家母很是欢喜。又因山东曾是外祖父抚牧之地,家母格外思亲,闲来常与我们讲述外祖父的故事,也叹息他沉冤未雪,朝廷便已覆灭了。”九娘想起仆散宁当年苦心积虑为仆散安贞申冤,亦深感悲怆。

李俊卿又道:“近日来,家母听闻元学士将修撰金史,担忧外祖父被史书记为谋逆乱臣,恶名传扬后世,愈发焦急,整日伤心哭泣。家父心疼不已,因晚辈自幼随父经商,惯识世路,便遣晚辈前来相寻,告知外祖父的冤屈,求元学士秉公执笔,莫使功臣生前蒙冤、身后受辱。”说罢,他一撩衣摆,双膝跪地,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头。

元好问连忙扶起,含泪道:“公子不必如此,请转告令堂,仆散将军冤屈世人皆知,元某定会在史书中还他一个公道。”李俊卿一揖到底,再三谢过。

回雪想了想,笑道:“那你怎知元翁翁在我家?还装神弄鬼地骗同顺带你回来,躲在外边偷听我们说话?”

李俊卿笑道:“此事也是巧合。因为路上不太平,我便一直虚报长兄猷之的名号,震慑途中山贼盗匪……”九娘奇道:“小公子有什么名号?”李俊卿笑道:“大哥别号中州大侠。”

其余四人“啊”了一声,惊呼道:“他就是中州大侠?!”李俊卿点点头,神色微黯:“猷之哥哥到我家后,家父家母视如己出,大哥待我们这几个弟妹也极好,闲时还教我读诗文。五年前,他与我们一同沿大运河坐船北上,至楚州渡口时,突然拜别家父家母,立志游历江湖,家母苦苦挽留,可他去意甚坚,实难劝转。直到去年一个深夜,我家中被人用羽箭射进一封书信,正是大哥所为。家父家母读罢,才知大哥从未忘记父母之仇,一心要驱除鞑虏,恢复中原衣冠,这几年来,义结勇壮,啸聚山林,明里替天行道除暴安良,暗里图谋大计光复中州。”

元好问道:“我昨日去投客店,伙计神色躲躲闪闪,谎称客满,想来就是为此了。”李俊卿笑道:“是啊,我本想躲过劫匪,一路散布流言说中州大侠来了,谁知这平山城的人这般胆小,连生意都不敢做,硬是把客人往门外赶。”一边说,一边笑眼瞥向回雪。

回雪果然受不得激,嗔道:“谁胆小了?同顺若是胆小,怎会把你捡回来?”李俊卿笑道:“哎呦,是我说错了,这平山城物华天宝,人杰地灵,雄州雾列,俊采星驰,是极好的地方。”回雪咯咯笑道:“你猷之哥哥只教你读过这一篇《滕王阁序》,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