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三人见少年人斗气拌嘴,皆是一笑,元好问感慨道:“若非客店不肯容纳,元某又怎会来到这驿馆,得聆两朝旧事呢?当真是天意成全,叫元某不虚此行。”
九娘看向丈夫,恰好驿丞也正凝望妻子,窗外晨光熹微,照见夫妻俩交投的四目间情意流转,从此,两颗心之间再无秘密、再无保留,所有血泪都被抚慰,所有伤痛皆遇怜惜,瞬息之间,九娘恍然明白了仆散宁生前孜孜以求的两心烛照是为何物,含泪展眉一笑,柔声道:“天亮了,我去做些早饭给大家吃。”驿丞应了一声,道:“我来烧火。”夫妻俩一同转去后厨。
回雪见爹娘都走开,颇有些不自在,低头走到元好问身边,目不转睛地看他一张张整理昨夜记录的文稿,李俊卿笑了一笑,自言自语道:“大功告成,我可以早日回家啦!”回雪只是低头不理,他又笑道:“此番回去,我要禀告双亲,请他们亲携厚礼,双双来到这平山城……”回雪一张粉脸红涨起来,啐道:“来干什么?!”李俊卿笑道:“家母十分敬慕姨母,常自追忆,家父亦深怀感激,流风姑姑是我姨母生前挚友,岂能不来探望?”回雪面红耳赤,咬牙“哦”了一声,转身便走,李俊卿笑道:“哎,哎,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一边说,一边追了出去。
门外小院花木扶疏,朝阳之下生机盎然,高的几株是苍松翠柏,低处是杜鹃、月季、海棠,一对韶华儿女笑闹其间,清脆的笑声唤起故纸堆中的诗人史官,旋揩老眼,看着一双乳莺新燕,胸中百感交集,提笔吟成一律:
庞眉书客感秋蓬,更在京尘澒洞中。
莫对青山谈世事,且将远目送归鸿。
龙江文采今谁似,凤翼年光梦已空。
剩著新诗记今夕,樽前四客一衰翁。
——完——
第78章 番外(一)湘妃庙
刘表荒碑断水滨,庙前幽草闭残春。
已将怨泪流斑竹,又感悲风入白蘋。
八族未来谁北拱,四凶犹在莫南巡。
九峰相似堪疑处,望见苍梧不见人。
——唐?罗隐《湘妃庙》
八族未平,四凶犹在,官军气势如虹,摧枯拉朽,喊杀声震天动地。
断井颓垣边,“嗤”地一声,她数层衣衫被一齐扯碎,露出白嫩的双肩如新月柔弯,她绝望而徒劳地反抗着,忽然,听到了渐近的马蹄声。
下一秒,银光乍起,猩热的液体飞溅在她身上、脸上,意图施暴的匪兵,已被来者砍作两段,断尸手脚还在抽搐。
她吓得魂飞魄散,跌倒在地,衣不蔽体,高骏的战马从她身侧风驰而过,瞬间跑出数丈,又突然长嘶一声,转回身来,她惊恐抬头,无助的双眸正对上兜鍪里两道冷电似的目光。
那是个极魁伟威武的男子,浓眉入鬓,剑髯如戟,天边残阳如血,在他身后镀上了一层霞色金光,他在万道霞光中驱马而近,一身威风凛凛的钢盔铁甲折射着锐利的光芒,一扬手,大块黑色布料兜头盖脸地朝她直飞过来。她被砸得发懵,扯下遮住视线的布料定睛一看,竟是一件男子所用的斗篷,再抬头,那骏马早已载着骑者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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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大的斗篷将她娇小的身子遮得严严实实,一直垂到地上,衙吏正在巷口高声宣布:“红袄贼军已被剿灭,所有被挟百姓,一概归还本家,营生照旧。如有房屋被毁,无处安身者,到县衙登记名录,暂时由府衙安排住宿……”话未说完,忽然一阵马蹄声响,那衙吏恭恭敬敬地向为首的骑者拱手行礼:“将军!”
她一眼认出这是身上斗篷的主人。“去告诉县尉,带着土兵和弓手多巡查几遍。”他的声音并不大,却极沉稳威严,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迫人气势,“谨防有宵小之徒趁乱作恶!”他在锦鞍上居高临下,扫视街瞿,冷光如电,毫不停留,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她心如鹿撞,怔了片刻,问那衙吏:“这位将军是谁?”
“你连他都不认识?”那衙吏很是鄙视她的无知,因她年轻貌美,才耐着性子答道,“这是咱们山东路统军安抚使仆散安贞将军,他是沂国武庄公的嫡长孙,济国武肃公的嫡长子,母亲是世宗皇帝的女儿韩国大长公主,还有他的妻子,是章宗皇帝和当今圣上的亲妹妹邢国长公主。”那衙吏滔滔不绝,脸上流露出艳羡神往之色:“啧啧,两代的驸马爷啊……”
她瑟缩起来,低头紧了紧身上斗篷,怔了片刻,抬起头低声道:“我没有家了,劳烦大哥为我登记名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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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门口亲兵哀求了许久,直至捧出那件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的斗篷,亲兵的神色才松动了些,许她入内归还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