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十七却听明白了。
从集市回了家,他头一次对着镜子认真端详自己。
他早已不再出海捕鱼,肤色只比刚回来那年深了些许,眉眼间的青涩完全褪去,线条轮廓越发显得锐利。
阿宝走过来:“怎么了?”
他皱眉:“我好像老了一点。”
阿宝一怔。
他与她开玩笑:
“等以后我白发苍苍了,你还是现在的样子,外人见了,大概会以为我们是祖孙呢。”
阿宝拿起木梳为他束发:
“别这样说。”
谢十七继续道:
“不过也好,阿舟大概与你一样,等我死后,他仍能长久的陪着你,与你作伴。”
阿宝自镜中望着他,指尖缓缓抚上他英挺的鼻骨:
“谢十七。”
谢十七:“嗯?”
阿宝轻声道:“我们是许了一生一世的誓言的。”
谢十七沉默下去。
良久,他握住她的手,朝镜中的她露出一个笑:
“说什么傻话。”
阿宝也笑。
确实傻。
……
谢沉舟五岁。
阿宝的小红鸟来找她了。
那是一个傍晚,谢十七正带着谢沉舟在外面散步,他为谢沉舟捉了一只小螃蟹玩儿。
小螃蟹夹住了谢沉舟的手指。
谢沉舟哇哇大哭。
谢十七乐不可支。
院子里的阿宝扶额叹气,正要下去寻他们,倏地听见头顶枝条颤动。
她仰起头,看见一只翎羽鲜红的小鸟。
对方也正看着她,目不转睛。
不知为何,她心头重重一跳。
毫无征兆的,它扑扇双翅跃下树,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红衣白发的美人。
她指尖捻了颗朱红的果子,微微挑眉:
“真是萆荔果?我还以为闻错了。”
话落,她抬眸看向满脸惊惶的阿宝,弯唇一笑:
“薇薇,躲了这么久的闲,该跟我回去了。”
“……”
阿宝后退一步:
“你认错人了,我叫阿宝。”
对方似是了然,道:
“失忆了?”
“那——”
她一步步靠近阿宝:
“祝余族呢?你也忘干净了吗?”
阿宝又开始头疼。
她不断后退:“我不认识你。”
对方叹了口气,温柔抚摸她侧脸:
“我是蛮蛮啊,带你逃出小华山,抚养你长大的蛮蛮。”
阿宝脸色一点点白下去: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转身想要进屋,却被一股力量桎梏在原地,动弹不得。
身后,蛮蛮一字一顿说道:
“既然你忘了,那我便让你想起来,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地想起来。”
……
宛如一场美梦撕破。
过去那些极力抗拒的记忆不容拒绝地涌入脑海。
阿宝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年幼的自己,第一次杀人的自己,杀了无数人后逐渐麻木的自己。
那些死去的人脸孔泛着淡淡的青色,眼睛睁得很大,瞳仁涣散。
她还看见了她的娘亲,蛮蛮的娘亲,看见了曾经的小华山,看见了永远漆黑的修罗殿。
还看见了,她第一个朋友,镜弦。
“……”
阿宝脱力跌坐在地,怔怔望着自己的手。
手腕上,一根琴弦微微闪着光。
她当年铸散雪剑赠与镜弦,这是镜弦的回礼,她即使失忆也日日不曾离身。
所以,她成婚那日,远远看着她的那个人——
是镜弦。
是万里迢迢寻来,却发现她前尘尽忘,选择不再打扰以此保护她的镜弦。
阿宝眉头小幅度皱了皱,猝不及防的,一滴温热泪珠砸在手背上。
“现在明白了吗?你从来不是什么阿宝。”
头顶,女子嗓音冰寒:
“告诉我,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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