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澍原本仰着头,正好奇地瞧着那一夜之间冒出的看台,和看台上来往的各色人物,听了这话,也侧过头来,辩道:“舞刀弄枪也不比农人累,但凡会点手上功夫,打几只野兔,也饿不死啊,何须弄这些花花哨哨的东西,就为了多从看客兜里捞两块银子?”
云慎瞧她一眼,不知想起了什么,神情温和:“你以为谁人都同你一样,情缘进山林里打野兔吃?”
“也是,旁人不知道,至少李畴是不愿的。”何誉中肯道。
说着,三人对视一眼,瞧瞧前面穿得比昨日还华丽的李畴,俱都无言笑了。
也不知前方李畴听没听见这一席话,总之瞧着他的背还是一样挺直,头戴的桂冠在旭日下熠熠发光,两瓣羽毛一黑一白,同宽袖一样随风而动,更是在这一众身着劲装的参赛者中引人侧目。
不多时,几个参赛者被引至论剑台下,正中心的坐席里。那锣鼓作响,官府更是从衙门里搬来了好几个赤色大鼓,伴着锣声和钹声,击鼓者从每击都分明到慷慨激昂,雨点一般地声势浩大,场中看客也躁动起来,欢呼声跟着那鼓点,愈走愈响,愈走愈烈,终于止在一声悠久清越的钟鸣当中。
陈澍也不自觉地发出小声的惊呼,何誉觉察到了,回头冲她笑笑,她又不好意思地捂住嘴巴。
“论剑大会,第三轮,第一场!”高台上有官差正高声喊着,“南台二人,天字台赵笠,逍遥宫莫咏,北台二人,洪字台于旭,碧……碧阳谷……”
那人大抵不曾想到第一场便抽得如此有看头的一个对局。赵笠于旭二人本就是江湖中颇有盛名的二人,一人是坠入绝壁之下,忍辱负重十余年,报仇雪恨的奇女子,一人是叛出前朝禁军,身负密辛却又归隐江湖的赵氏三代传人,据传二人还有一段感情,至于真假,就尚未可知了。不说此二人的交锋已大有看头,就说那另外两个抽中的门派,一个是六大门派排名最末的逍遥宫,一个是九小门派苦苦争先几十年,虽有实力,却屡屡受挫的碧阳谷。
这近百年间碧阳谷一脉的希望,几乎就背在李畴的身上了。
也不怪乎人道碧阳谷早就该跻身六大了,他昨日连战三场,比到最后一场时,也不过就是多落几滴汗,身上沾些血——若陈澍多见过几场李畴的比试,她还应当知道,连那衣袍上如血一般的赤红也不过是碧阳谷花了重金打造的锦缎,只不过天光一照,丝线流转,鲜妍得好似血一般。
“碧阳谷,李畴!”
只听那官差颤颤巍巍的话音还未落,台下便响起另一道铿锵鼓音一般的嗓音,随即,便看见那身披彩衣的李畴动了,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纵身跃起,攀着那几道新铺成的天桥,顷刻间,真如飞鸟一般,翙翙飞上了那论剑台。
场中自是一片惊叹之声。
连何誉也张大了嘴,不由道:“这轻功,果真是非同凡响。”
陈澍却眨眨眼,小声说:“难不成他今日穿得这样招摇繁碎,就为了这短短一跃?”
“……他平日里也是这样穿的吧?”何誉不确定地道。
“非也,今日那衣袍格外宽大,冠帽又小,可比平日里轻巧多了。”陈澍仔细想了想,又道,“且平素里论剑台光秃秃的,可没有这样借力的天桥,也就是今日才能容他耍这一遭——”
这一通闲话,二人前面站着的另一个参赛者也听得津津有味,甚至侧过身来,认真地听完了,末了,道了一句:“有理。”
“是吧!”陈澍立刻又翘起了尾巴,很把那人引为知己地拍拍他。
只是那人身量颇高,又站得不近,陈澍这一拍,不过就能拍到他的胳膊,看起来就没那么潇洒了。何誉见了,讪笑着对那人行了个礼,冲陈澍道:“你怎么说话越来越像云慎了,一套一套的。”
“我这是长进了!”陈澍挺挺胸脯,道,“难道哪里说得不对么?这么看来,云兄方才说那些表面光鲜的门派,恐怕也有碧阳谷一份——”
“此话不假,几大门派大都是表面光鲜,内里难以为继的。”那高挑的陌生人道,又有些腼腆地补了一句,“姑娘你小小年纪,不仅能闯入这第三轮,还一语道出其中实情,实乃天资过人……”
“你好会说话哦!”陈澍睁大了眼睛,竟被夸得有些害臊了,道,“你也不错呀,不也是闯进了第三轮——”
那人笑得温和,摇了摇头,似乎正要说什么,便听见四周有人惊叫,一众人都闻声抬头,望向场上。但见不过这片刻时间,李畴已然持剑刺入于旭的胸膛,剑尖隐隐见红,就在这紧急时刻,南台的赵笠竟扬手把那弯刀扔了过来,硬把李畴逼退两步,回头一瞧,面露嗔怒,连连道了两声“好!”,气得也不顾那于旭了,就这么又一跃,青色衣袍在空中一笔划过,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北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