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事千千万万,我管不来那么多,此番来密阳坡,真是为了观瞻一下先贤遗像。”云慎道。
他说得诚恳,面色不似作伪,但那人不等听完便嗤笑了一声,从铁案前站起,走到一旁的刑架一侧,用那结着血痂的十指轻抚那泛着寒光的刑具,轻柔道:“你若是不乐意说实话,我可以帮你。”
“在下说的,确实是实话。”云慎面色不改,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到了密阳坡,走进这客栈之中,见到了你们的人,确实也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这个人,旁的毛病没有,就是有些总也改不掉的求知欲,实在是想验证一些线索,一些说法,以及还未完全被验证的猜想,便斗胆提了。阁下不必紧张,就当是在下的投名状,与贵派相交,我确实也有所图——”
“什么猜想?”那人打断他,问,“你听到了什么说法?”
“不是方才就说过了么?”云慎叹了口气,仿佛犹豫,又仿佛刻意地吊着那人的胃口一般顿了顿,才有些无奈地道,“你们派出的马匪,被抓住了,该供的都供出来了,于是——”
“——怎么可能!”那人断然道,“我也说过了,不要拿这样拙劣的话来诓骗我!那些马匪与我恶人谷是有干系,可他们去抢掠马匹一事,却不是我们指使的,你再怎么拷打,他们也招不出来!”
“哦?”云慎道,“那些‘山大王’还不曾和你说过么?那几个马匪确实不曾招供,只是在不经意间撞破了你们埋在临波府的暗桩……这么一说来,这暗线虽然看着不起眼,在你恶人谷的地位却应比你高些,故而他所行之事,包括指使马匪,报信给临波府,你都一概不知,是也不是?”
“——你!”
这一番话,云慎说得直白,又真挚,又冒犯,倒颇有几分肖似陈澍了。堵得那人面上愠色炸开,一时气急,怒得伸手指着他,又想起什么似得收回来,冷笑一声,道:“看你如此嚣张,话里话外皆是拿话以柄,以此相挟,怎么,你此来,究竟是来投诚的,还是……来刺探的?!”
“也是。”云慎道,仿佛才想起来似的,一理袖子,笑呵呵道,“我此来,自然也是有事相求的,方才被阁下打断了,不曾说完整罢了。
“我不过一介凡人,此来不为图财,不为权……”
那人侧过脸来,好整以暇地瞧着云慎,眯起眼来,等着他把话接下去,手腕一顿一顿地翻动,那动作,仿佛蓄势待发,但凡云慎下一刻说的话有哪里不对,就要当场教他血溅三尺,成为这密室无数血案里微不足道的一缕冤魂。
但云慎仍旧面色不改,不疾不徐地说着,甚至说到此,还适时地露出了很是温润的笑意。
“在下……仰慕一个姑娘。”他说,“想要将其据为己有。怎奈——
“我是个庸庸碌碌的书生,她却是个盖世无双的大侠。”
第六十七章
一声清脆的哨声冲破林中的雾霭,晨光熹微,甚至连旭日都还未彻底醒转,就有一个鹿一般矫健的身影冲进树林,接着,又吹了一声哨,然后山林里才传来几声悠久的,仿佛回应的簌簌响声。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又被一声有些紧张的呼声打断。
“陈澍?你慢些!”
“我不!你快点阿姐!”陈澍头也不回地应道,反而冲得更快了。
直到终于踩过重重落叶,冲破一堆灌木,到了那绿野遍地,鸟语花香的清幽谷地,她还未奔出山林,便迎面撞上同样奔袭而来的马儿,打头的那匹正载着沉沉的包袱,马尾焦黑,好不滑稽,不是那匹她救下的马儿又是谁?
接着,她们二人的马儿也从谷地中奔来,一前一后地围绕在陈澍身边,拿头去顶她玩,调皮得活似两头小羊羔,逗得她哈哈大笑。陈澍要用手去揪其中那匹黑马的耳朵,就见马儿动作猛地一顿,不仅灵巧地躲开了她的手,还退了一步,站在树边,喷了喷鼻息,假装忙碌地低头啃草去了。
她回头一看,果然,沈诘到了。
方才的恣意顿时又化作了拘谨与心虚,陈澍笑到一半,还未收回的笑声乍然转了个音,也变成了有些滑稽的讪笑。她挠挠头,凑到焦尾马的面前,把缰绳牵起来,有些讨好地递给沈诘,又飞快地低头躲开,那动作之快,若是她有尾巴,怕是要夹得比那两匹马儿还要紧。
“跑那么快做什么?”沈诘轻笑一声,问。
陈澍想了一会,道:“阿姐不觉得奔跑本身就很开心吗?”
“不觉得。应当鲜少有人这么觉得。”沈诘笑着摸了摸焦尾马,手里不停地检查那尸体,口中道,“你上辈子大抵也是它们的同伴,是吗,小马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