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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外山峁边,斛明武长跪于地。
遥望着明月堡,望着那高大厚实的夯土堡墙、气势雄伟的堡中之堡、直入云霄的魁星楼,望着若隐若显的祠堂院,斛明武悔恨交加。他感觉到先人们都在用鄙夷的目光看他,目光如针如电,直入骨髓乃至灵魂。他感觉血液被剥夺,正化作泪水,汩汩地往外流淌。
自懂事起,他就觉得,父亲是笼罩在头顶的厚厚云层。他想不通,为什么每次与兄弟争吵,受责罚最重的是他;每次与兄弟玩耍打碎器物,首先被猜疑的是他;家里失落了东西,率先被追问的还是他,他好像是一切罪过的渊薮。父亲最信任的是哥哥明文,最惜亲亲的是弟弟明义。父亲是沉重的车轮,他就是明月堡街上、永无翻身之日的红条石;父亲是狂风暴雨,他就是土崖边上、直不起腰的狗尾草;父亲是天上神灵,他就是无法被超度的游魂。
一天天长大了,他变得率性和叛逆。他觉得所有人都故意跟他唱反调,并且都乐于用各种方式打击他的自尊。他质疑父亲的所有见解,反感哥哥的唯唯诺诺,耻笑弟弟的自命不凡;他轻蔑店铺获得的蝇头微利,对那些老生常谈的生意经嗤之以鼻。他变得固执己见特立独行,总企图独辟蹊径,以此来证明自己。
接手盛记商行,是上天眷顾的良机。他以为,经商就是要挣钱,不偷不抢,把东西卖出去,让钱心甘情愿地从别人那里投怀送抱到自己囊中,不就完事了?只要赚得盆满钵满,只要能消除父亲的偏见,赢得信任和尊重,能让自己更加独立、自由地做事,甭管啥办法,都是好办法。就是这心思,使他听信账房胡守圆蛊惑,瞒着家人,挪用周转金,在永昌县做起了鸦片生意。
“该收手了,该收手了。” 海棠书屋
起先,每做成一笔买卖,他就对自己这样说。然而,贩卖鸦片的惊人利润,如长期吸食者眼前浮现的美妙幻觉一样,让他欲罢不能。在胡守圆的操作下,暗账的部分钱款被分期匀入明账,药行营业额“稳步”提升,成为斛家所有商号之中,业绩最突出的一个。父亲肯定,大家刮目相看,让他沉浸在虚幻中兴奋不已,直到一切最终成为虚幻泡影。
“明武,你现在作何想?”
明武身后,一位长者正默默注视着他,悲悯而慈祥。那人银须飘逸,长衫带风,苍山晴空之下,显得儒雅卓尔。明武转身,如遇救世主一般,跪行向前:
“先生,你不该让人放我出来。”
“你已经铸成大错,还要陷你父亲于不义吗?”
“可是现在,我该咋办?”
“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也。圣人尚且不能无过,况我们平常之人乎?人不怕犯错,怕的是不自知。你既已知错,就该猛醒,就该急早回头。知错而不能改,是无勇也。”
“我知道我的罪孽,可就算我向族人谢罪,结果又能怎样呢?我就是个没了家的孤魂野鬼,能到哪里去呢?”
赵先生手指远处莽莽群山:“远走高飞吧!到外面看看,你就会知道,生在当今世界,好男儿该有怎样的作为。”
先生转身,消失在茂密的丛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