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残破小院,又是冬日的这个时辰,早已是宾客散了大半,穷苦人家的寻常村落,一间只放得下一张床的破屋,是绝无那闹洞房的作弄之举。
刚走进院里,便瞧着那潘七之妻在收拾着碗筷,两手依旧是裂口的冻疮,又见了红。
潘七只是跟着杨泰从军来了此地,并非定南卫之人,故而没个亲旧。这些事便一同落到了这比真年份要老上许多的妇人手中。
瞧着四目皆空,杨宸只得说来:“今日多带了些人来沾沾喜气,要多有叨扰了”
潘七闻听此语,是忙着应道:“殿下不嫌弃小的破落人家脏了眼便是天大的福气”
其实今日杨宸为何会来此,是想北返长安之前真的见见百姓之家。
广武帝是大奉朝的宁国公府走出,对百姓之苦,并无多少计较,也极少出宫。可如今杨宸的父皇永文帝杨景是截然不同的。
早年为齐王时便常常微服行于长安郊外的农户田亩之中。也轮番带着当时的世子,杨宸的大哥杨琪,以及杨智,杨宸等兄弟几人。
要他们亲近百姓,要他们记住,天子脚下的百姓之苦,不及天下百姓之苦的十之有一。要他们记住,巍巍皇权不过是四海苍生的浮舟。
那时的杨景,对杨宸还有些疼爱,父子二人同卧在那农户之家内,住惯了王府大院的杨宸因那小屋极黑,床又极硬,还散发着恶臭的被子久久不能入眠之时。
杨景也会将那自己的锦衣脱下将杨宸卷起来,那时的杨宸也曾问自己的父皇,“天下这么大,皇叔一人便打完了,那父王呢?”
杨景的回答让杨宸记到了今日:“父王,要让你皇祖父和皇叔打下的这个天下,不再有朱门肉臭却百姓易子而食,不再有贪墨横行却百业凋敝,不再有吃不饱饭,穿不上衣的童稚,不再有老无无依的白发,要让咱大宁,也像前朝那样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让长河浊水不再泛滥成灾,让边关将士不再苦守连城”
后来父子二人形如陌路,但杨宸从未忘记杨景的警言。杨宸也想让这定南卫的百姓,在史书里留给他的不只是马上的楚王,还当是以爱民如子的楚王。
潘七今日给杨宸所备的乃是那酸汤而煮的鱼,再出锅上桌之后。
又急匆匆的去让潘九去把那坐在侧屋里还披着盖头的儿媳领到外头给杨宸行礼。
这本于礼不合,可拗不过潘七,那新娘子便被唤了出来,杨宸明明尚未加冠,还有几日才年满十八,却坐到了这主屋大坐之上结结实实的受了三个响头。
从前只是被众人请安行礼,今日受了这一对壁人的大礼,倒是让去疾这傻子和杨宸眼里从未笑过的月依忍俊不禁,白看了笑话。
堂堂大宁楚王殿下,被一老卒按在凳子上手足无措的受了如此大礼,全然没了让一卫巡守跪在雪地中回话的威风月依自然瞧着有趣。
月部不及中州,可月部儿女成婚往往是寨中最大的喜事,人们会一同吃那长桌宴,一同给头次穿着自己娘亲所缝制嫁衣的新娘子道贺。
而非像潘家这般冷清,好似这喜事对大多同村的人而言不过是吃了一顿酒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