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跪地垂首哭泣的杨羽,也听见了杨景的话,却只有那难以置信四字。历代登基九五之人,谁的手里没沾几滴血亲的鲜血,多少人提防着自己的儿子、妃子、臣子;多少人日日盼着要将那些让自己坐卧难安的人诛个九族永绝后患。
只是关在这里,他杨羽已经有些意外,还要给他赐婚,这便是继续留他一命的明证了。
三年之前,封了楚王,自然也废了他这楚王世子,可诏书里并未说要削其宗谱,不像鲁王杨焱不仅赐死还没有谥号,又削了宗谱,连自己的名姓都没能留下。留着的只有史书青册里祸乱长安、屠戮百姓的恶名。
杨泰听完杨景的话,不置可否,杨羽的事,他心里明白只是一个欠一个时机,至于时机为何被杨景选在了如今,他自然也不知道是因为长安的流言满天,总该给百姓一个交代。
而那能奉安独孤后于阳陵之事,则是意外之喜。
“这里,太冷清了些,朕没负天下,可却负了自己所爱之人”杨景已经起身,心里堵了很久的话,就是此时,也还是未能讲出,或许只能等他日了。
杨泰仍是未回应杨景,只是自顾自的饮酒,少时和杨景一同长大,一文一武,他杨泰好像生来就是为战争而生,不喜欢长安的繁华,而喜欢河西戈壁的萧索,大漠草原的寥无人烟,不喜欢江南水气盈盈的琴声和吴侬软语,而喜欢胡琴羌笛,还有北奴蛮子鹰击长空时会唱起的调子。
习惯了金戈铁马,习惯了从尸山血海里为大宁凿通西域,重开都护府,习惯了从刀光剑影里为大宁打一个万国来朝的盛世气象。
广武帝永安匾后的那道遗旨,杨泰从未有过片刻的惦记,他也明白,从阳明城带着十万大军入京奔丧,一路城门大开,跨过了横岭关,这天下便是唾手可得,就算那纸遗诏里面写的不是自己的名字,有十万大军,那四家军镇又有谁敢拿家业赌一个不是出来。
杨泰的眼里,其实从来没有过那张龙椅,即使广武帝的桩桩迹象都暗自透着是传位楚王之意。八大国公里,原本就只有赵家站在杨景身后,还被周德三言两语用个莫须有的陈桥兵变,意欲作乱给灭了满门,身怀六甲,刚刚生下杨宸的赵欢也被赐死。
杨泰知道杨景的大志,也明白这大宁的两都十三道,需要的不是一个再有年号有个武字的帝王,需要的不是一个想要再去开拓疆土的帝王,广武二十五年,未有一年停止过刀戈,北地各道,更是一片萧条,十室九空。
望着应诏投军的大宁儿郎越来越年少稚嫩,望着大宁各地的仓廪空空如也,望着逐渐鼎沸的民怨,杨泰明白,这天下需要的,是一个仁君,这大宁百姓需要的是,与民休息。
这天下虽然确有半壁江山是自己打下来的,可也是杨家的天下,从杨泰到横岭关外之时,就没有了迟疑,放下剑,还“苦楚王久矣”的天下一个交代。
杨景起身之后,也没有多看自顾自饮酒的杨泰,也自顾自的说着:
“朕知道,你其实从来便无意这张龙椅,父皇驾崩,你带着大军北返奔丧,是怕朝廷里的那伙在你门下的文臣武将不服朕,是怕四镇生了二心,是怕北奴以为有机可乘,朕也明白,你放下刀剑,孤身入京,是给朕一个交代,给文武百官和天下万民一个交代,要朕踩在你的身上,从从容容的去受这声万岁。你未负朕,未负大宁,可朕负了你,大宁也负了你”
“可朕,还不能让你就这样走出去,让那些心怀鬼胎的人生些不该有的念头,刚刚安稳了三年,咱们杨家欠北地百姓的债还未还完,你且再等等,等他日智儿担当大业,你这皇叔,就是他坐稳江山的一把利剑!”
杨景说得有些动容,却只是说完便走,没有再和杨泰多语的念头。
姜韵和杨羽却是听得满心惊惧,这些计较,他们母子二人三年来日日都在杨泰身侧却从未可知。
广武二十五年,楚王杨泰孤身随太尉周德入京,十万大军南返定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