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话没有让宇文松动怒,反而是走上前去为她松绑着说:“姑娘不必故意激我们,好来测测我俩究竟是好是坏,我说了,这里唯一能为姑娘做主的,只有我俩,可是姑娘你要告诉我为何欧阳大人的尸体是藏在了这里,又如何躲过了晋军的追查?”
“这户人家是城破前的空宅,距此不远有一户人家本是东都城的仵作,父子两人在城破那日被晋军问路而来去收敛欧阳大人。老爷子说那时大人面容犹在,一路之上尽是东都百姓为晋军士卒所欺辱劫掠的号泣之声,故趁着押送的晋王亲卫想要寻欢作乐,让大哥把欧阳大人的尸体先送回家中。”
“这与姑娘你,有何干系?”
“城破之前,留守秦大人府中并未遭逢劫掠,想要寻欢作乐的两个士卒听到老爷子说秦大人府中有人,就闯进了府中,他们没想到老爷子跟在了后头,杀了他俩,见我孤苦无依于是把我一道带了回来。”
宇文松还是有些疑虑,接着问道:“就这样?晋军没有追来?”
“追来了,所以老爷子一家都走了,大哥的尸体被烧焦扮做欧阳大人,交给了晋军,只是不知为何没有被挂在洛阳城头”
“就姑娘你一人活了下来?”
曹虎儿多嘴一问,被宇文松轻轻一拍之后止住,一个弱女子守着一具尸身如何才能在随时可能破门而入的乱军之中活下来,一些隐秘不需要去理会,这也是为何当欧阳益的尸体在这处与晋军千户厮混的贱人院中被寻到时会惹来一众人的指指点点。曹虎儿没有听见刚刚在门外时麾下在宇文松耳边嘀咕的是什么,所以只觉得故事离奇,且情理不通。
“容在下多问一句,姑娘为何要守着欧阳大人的尸身,两军鏖战不假,可未曾攻城时,想要逃出城外并不难”
“我见过欧阳大人,他是忠臣义士,守着他的尸身不为叛逆所辱,就算是小女子拼上了性命也会去做”
门外传来一声惊呼,那身铠甲和铠甲内衬的红色官衣已经可以断定此人身份不同寻常,而腰间的“东都留守衙门参尉印”则是直接证明了此人必是欧阳益无疑。人群的惊呼是诧异,诧异一个被老头子救来妖精竟然真的在他们眼皮子下头藏下了欧阳益的尸体。
那些跪在欧阳益尸体旁叩首的百姓,心里也慢慢开始多想一句:“那和晋军千户鬼混就是为了这件事?”
门外的哭声渐渐变大,即便是和欧阳益毫无关系的两道兵马也因为见到百姓们竞相号泣不能自已的场面有些动容,宇文松止住了前来禀报的士卒,最后问了一句:“敢问姑娘是何打算?”
“大人其实可以多问一句,我名唤如是,我本是秦嘉府上从淮南采买的官妓,如今应该寻不到我的身籍了,我想回家,回淮南道,欧阳大人家在淮南道滁州,不置可否请少公爷允准,让我带大人回家”
宇文松指了指屋外,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是夜,宇文松和曹虎儿亲自在洛水之上送走了一艘载了一口薄棺和一个女子的小船,镇国公府的十余位亲信在同行的两船之上。镇国公府的文牒足以让他们这一路南下畅行无阻,而曹蛮交给朝廷的奏折也和宇文松草草写成的家书一道送去了此刻朝夕不保的长安城。
等到也算中船行渐远,宇文松才拍了拍有些出神的曹虎儿:“走啦,没什么看的,我的安置好了,你爹一会儿要砍我的头,你还得替我说情呢”
“是年,上感念其忠,赐淮南伯,益是为国朝以文仕封爵之首,谥忠武”
淮南道欧阳一族的族山之上多了一座坟茔,也多了一座草庐,一个出身官妓的女子,如何能守在世代清流的欧阳一族宗祠之外,甚至暗暗被人写进了家谱之中,靠的也绝非一镇国公嫡子的一纸书信。
又一年,已不是永文的年号,洛阳百姓上书万民朝廷请为欧阳益立生祠,朝廷准允,东都也趁势多了一座淮南伯衣冠冢。
东都繁华重现,我料清风应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