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间,杨景不知从何处来的气力,一把将御榻上的桌子掀翻在地,大怒道:“反啦!”
“反啦!”天子一怒之声在甘露殿的巨柱之中回转,从寝殿开始,甘露殿里里外外的百十号宫人齐齐跪在了地上。
陈和也是连连请罪:“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去,传朕口谕,太子杨智率宇文恭及剑南兵马十万入京,十日之内列阵长安九门之外不得有误;湘王杨恒及荆州兵马五日内列阵九门之外不得有误;护国公曹蛮及河东河北兵马三日之内列阵九门外不得有误!违朕圣谕者,斩!”
“诺!”陈和不知这是一时气话还是如何,只能埋头应承下来,想起了什么的杨景又说道:“再传谕城外楚王,君父被困,他坐视渭水之畔是何道理?是不是要等着那逆子逼死了朕,他才愿入京共襄国难”
“诺!诺!诺!”
陈和只是应话却不见动静,又被杨景逼问一番:“还不去传诏?影卫里养的那帮江湖人今日就用了吧,朕的圣谕,必要让这帮孝子忠臣给朕听清楚咯,去,去让忠臣杀乱臣,去让孝子杀逆子,让朕看看谁是忠臣,谁是孝子”
怒不可遏的杨景死死的攥着手中的拳头,这一辈子未曾有一日不是如履薄冰,在先皇面前一心读书绝无妄念却没能护住一生所爱,不争的时候,被先帝逼着他争,要他做旁人的磨刀石,争的时候先帝要他放手,将十余年谋划拱手于人。
喊了一辈子的母后不认他这个儿子,推波助澜逼死了王妃,又要他保住自己的弟弟把江山相赠,未有一日不曾诅咒自己早早驾崩好让天下大乱,弟弟来重整河山。文臣武将以有拥立之功逼着他杀了自己的手足兄弟,便是废为庶人也不依不饶。
谋逆作乱的三弟仅仅是因为被召入京在满朝文武前被呵斥一番,就勾结外人趁着自己北伐被围想要溅血禁中,临死之前也不忘诅咒自己子孙世世代代手足相残。自己尚未驾崩,半辈子的枕边人就处心积虑,生怕自己多活一日太子便不能继位,费尽心思想要回头是岸,留住一命的儿子如今也说出了这番诛心之言。
杨景此生为许多人都想过了,先皇,先太后,皇后,几个心里一直有怨的弟弟,儿子,孙子,还有自己御座之下的文武,还有那北地摇摇欲坠的世族,还有长安城里这些想着权势富贵的勋贵侯门,还有远在江南的清流士人,还有不可计数的寒门书生,还有边塞独面风沙的大宁儿郎,还有这扬扬四海的天下万民。
可没有一人为杨景想过,一个继位之前未能沾染一兵一卒的皇帝,是如何用了七年光景走到了今日,成了比先帝在时皇权更为稳固的天子。他的心肠自然是比所有人都要冰冷而坚硬,他的谋划,自然要比所有人都想得更深更远。
可这一刻,杨景愤怒了,他不想再考虑其他的后果,不想再这样耗下去,用最少的兵马钱粮为太子铺好走上御座的所有的路。
辽军也是从今夜开始对长安城里往四面奔去的哨骑渐渐有心无力起来,影卫大牢里被豢养的疯子和鹰犬悉数被放出了长安城,要把天子的愤怒,传到这些跺跺脚就能让大宁一角为之颤动的权贵们耳边。
杨复远显然没有想过,这座在自己兵威之下摇摇晃晃的长安城,只是用了短短一夜便成为了自己再难仰望的天堑沟壑。
他还在费尽心思的筹谋,筹谋佯攻数日后以雷霆之势杀入长安,筹谋如何声东击西,筹谋从北面地下挖入长安的密道是不是已经到了长安脚下,筹谋怎么防着自己的七弟以免两边俱伤后被杨宸钻了空子,筹谋如何在长安城下打败所有人然后和自己的皇祖父一样,走进长安成为长安的主人。
可杨复远错了,错在他本就应该在兵围长安就数日强攻,尽管这样他也是强弩之末禁不起被宇文恭拥立称帝的太子重重一击。错在他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在长安城下打败所有勤王的兵马,然后告诉自己的父皇,天命有归,当归他杨复远。
可胜算,在冥冥黑夜当中,已经再也不剩一分,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也许有所出入,但要踩死自负到已经不知天高地厚的辽藩,在如今看来,不过是易如反掌。
只要杨泰继续坚守长安,杨复远便只能静静地等着长安城外杨景许久前布下的天罗地网朝自己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