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智收到了宇文松的血书密奏时,并未因为一个少公爷竟然可以号令边军将领凑出五千兵马让他胡闹一次而惊讶,默默吩咐完不许走漏风声,还下诏让那些宁愿领罪也要借兵给宇文松的镇国公府旧部将领统统解甲归田后,才一次又一次拿起宇文松的奏折读了一遍又一遍。且不论文采斐然,但是密奏之中这份豪气便让九五之尊也心神激荡了许久,身穿龙袍的年轻的天子不得不佩服自己这位表亲,在长安城里,藏得这般深,藏得这般久。
“高力”
“奴婢在”
“这密奏,给人送到镇国公的案上吧,不必教人知晓,就当镇国公欠了朕一个人情”
“诺”
高力畏畏缩缩地接过了少公爷那封密奏,离开了甘露殿,入夜回到镇国府的宇文杰,看见了案上的器物,宇文松命公府之人带回来的印玺,还有本该送到御前的血书密奏。杨智自作聪明,以为这样便能让大宁权倾朝野的镇国公看清,他公府可以仰赖的侍卫密探,说不定也是天子的家奴。
可他没有猜到,自己的舅父看到这一切,只是浅浅笑了一声,为何要让那些人跟在宇文松身边,何尝不是明知他们为天子密探而为之。先帝和宇文杰,早已清楚,天家和镇国府,注定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大宁的江山,危难关头,杨家真正可以仰仗的,还是他们这些勋贵,不是那帮在朝上口若悬河的儒生。
三月之后,在河东道巡抚任上的宇文松在河东柳家张灯结彩锣鼓喧天时,听说了柳家女子入宫选秀,得封皇贵妃的消息,北地世族里,自大奉亡国之后,第一次有女子被选入天子后宫,在世族眼里,这是大宁的新君开始接纳他们这些百年门庭,他们,再也不是大宁天子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不止河东柳家,太原的王家,清河的崔家各有一女被天子纳入宫中,一为昭仪,一为婕妤。
曾经在大魏,乱国六朝,大奉,五百年的光景里占据了帝王后宫十之七八的世族女子,在大宁太祖帝立国三十二载,贬抑世族三十二载之后,又一次得以进入帝王后宫。宇文松既在河东,又是因为安抚百姓而巡抚河东,对世族的欢欣鼓舞视若不见,几番推辞后,在回河东柳家的祖宅里远远的见了自己曾经的心上人一眼。
宇文松眼里那个永远性情沉稳的她,宛若天上仙人的她成了大宁皇贵妃,却没有心如刀绞,对一切的变故,镇国公府的少公爷只将这当成天命有常。
长安城,宇文杰一人独守着那座公府,每次看着公府关上一扇又一扇的门,怅然若失地坐在那间屋子里,日日看着宇文家的耳目从天涯海角送来的消息,哪一日,这公府的少公爷在河东又出了多少银子,接济了那位落魄士子,他会默默记下名字,格外留意一番,期待着早一日在翰林院里看到这名字出现在编修的名录里,他相信自己儿子的眼光,从前,现在,还有将来,从未怀疑自己的儿子有朝一日可以接过这番滔天的家业。
哪一日,成为楚王妃的二小姐在阳明城里与楚王出巡去了何处,他还格外留心同时有杨家血脉和宇文家血脉的孙辈,这公府里多少珍宝,他也不知能选个什么可以为自己早故的兄长尽些外公的礼数。
所有消息里,只有远在数千里之外王庭的消息最少,连镇国公所能看到的寥寥数字,辗转曲折,一字千金,所以从王庭辗转多次送到案上的消息也极短:“初六,至王庭,大礼,阏氏禅让,礼成,安”
自己的女儿按照北奴礼数与完颜古达成了亲,博雅伦也从单于的妻子变回单于的母亲,可是每每想到自己的那位女婿才十岁出头,宇文杰心里便会难受好一阵子,怨自己没能将一碗水端平,害了自己女儿一辈子。
宇文家的人未负大宁,未负杨家,但大宁,但杨家,欠这座镇国府的,已经许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