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芳时隔多年,终于回到了这座长安城里的楚王府,一切仍旧是那么的熟悉,当满载着楚王府家私的商船走水路入京之时,他却在白帝城处,匆匆改道,带着有些老迈的身躯,一刻未停地向长安赶来。
他坐在王府北面的阁楼上观瞧着,王府连廊之中的悬挂的宫灯不再是他熟悉的那富丽华美的广武年间制式,带着开国的滚滚英雄气概,取而代之的是,因为先帝杨景喜欢素净雅致,而民间亦效仿成风的永文制式。也许再过几年,等杨智喜好的颜色制式从宫中悄然流出,这一切又会换上一番模样。
变化中,他也寻到一丝旧时的踪迹,北墙上梨花的翘头案旁,是四盆南北迥异但皆融于一处而互不争抢的盆景,韩芳清晰的记得从前的楚王妃姜韵曾经几次想要改过此处,都为杨泰所不许,只得趁着杨泰远征,将广武帝赏赐的水晶鱼缸放在了北院正中,好让自己眼不见心不烦。
四盆代表着东西南北不同景色的盆景,是杨泰用铁骑打下的太平,也是姜韵永远望不见的背影。
这处王府和南疆那座王府布局最初本是一样的,但时过境迁,自杨泰永文二年被囚于幽巷之后,此间王府也只有永文五年冬天,杨宸回京加冠大婚时草草住过几月,每次杨宸离开,这楚王府的大门又会被悄然合上,宫中也只会留下少数奴婢清扫庭院,看管着这长安城中曾经人人趋之若鹜,心生向往的楚王府。
韩芳回京已然有了两三日,杨宸交代的事,他却毫无头绪,问水阁要自定南卫迁至此处,悄无声息的扎根成为杨宸的眼睛和耳朵并非易事,这长安城与阳明城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或许在街上随便游走一次,都能碰上好几处势力。
这些由宫中派来伺候的奴婢,一个已经不再是王府管事太监的韩芳都无权将他们送回宫中。长吁短叹之时,由曹虎“送回”王府的赵祁将悬着的心渐渐放下,此时仍远在数百里之外的杨宸算是侥幸逃过一劫,能让与楚王府素来不对付的景清助他们坑了方羹一场也是不易,
方羹以为是景清在自己的身边安插了眼线才让事情走漏,先他一步上奏御前,可不知眼线的确有,但此番坑了他的人,实则是赵祁。赵祁知道景清如今不敢再与杨宸势同水火,一位武功赫赫又是以亲藩身份入京的楚王殿下,做不得朋友,也万不该成为仇敌。所以赵祁亲自进了锦衣卫衙门,让刘忌搭线见了景清一次,让他和锦衣卫衙门从此事之中得以全身而退。
“事情如何了?”韩芳起身为赵祁敬茶,在宫中滔滔不绝的赵祁正是口干舌燥,伸手刚刚摸到了茶盏,便连连缩手:“京城的茶水太烫,咱们可不好喝啊”
“是老奴的错,老奴给赵大人换一盏”
赵祁伸手拦住了韩芳:“韩管事是王爷身边的老人,又是先帝爷为王爷留的人,我赵祁可不敢”
“不过是一盏茶水的事,赵大人说笑了,当初先帝爷只是让老奴看着王爷,怕王爷年轻气盛,犯些捅破天的大罪,只有先帝爷先知道了,才好为王爷想好对策。可王爷聪明,老奴都不知,王爷是何时发现了老奴乃先帝的眼线”
赵祁浅浅一笑:“王爷入京迎娶的王妃的时候便知道了”
“哦?”
“与陈和水火不容去毫发无损,覆巢之下无完卵,韩管事能从倾覆的楚王府中全身而退,又让陈和都奈何不得,哪里能是寻常人,王爷的疑心重,自然会怀疑韩管事”
韩芳默默无言,沉思了片刻之后方才说道:“所以王爷让老奴开凿密室为先孝仁孝文皇后设祭也是对老奴的试探吧,想借老奴之口,让先帝知道王爷的心思”
赵祁不再说话,因为韩芳,他相信先帝也早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惊叹于先帝的帝王心术,在无声无形间,将所有人放在了一盘只有自己可以落子的棋局之上,那些讳莫如深的秘密,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迷雾,从始至终,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赵祁曾经听纳兰瑜说起过:用情太深不寿,心思太深不寿,至纯至性不寿,暴戾无常不寿,阴谋诡化不寿。所以永文年号在永文七年的冬天潦草结束,赵祁并无意外。
“可还有其他消息?”赵祁主动岔开了话,对眼睁睁看着赵家满门覆灭又最终用帝王的强势为赵祁刷去百年冤屈的先帝,赵祁谈不上有什么恨意,至少赵祁知道了,是自己姑母的死,让先帝起了谋夺大位的念头,对一个纵情肆意,洒脱不羁的齐王而言,那张龙椅之上的每一个日夜,又何尝不是一种惩罚。兄弟离心,父子相疑,君臣无信的历代旧事重演,又何尝不是对曾经至纯至性的杨景一种折磨。
“入秋了,北奴人总是小队入境骚扰,诸多难民涌入京师,长安府和兵部一道将难民拦在了陈桥,却不知如何被陛下知晓,长安府尹卢震罢官,兵部尚书德国公姜楷罚了半年俸禄。陛下已经命人千里加急召回王爷,还有咱们楚藩的三万兵马,不日也会拔营向北”
赵祁听闻消息,疑声问道:“这消息是如何知晓的?”
“是镇国公命人传来的”
“镇国公?”韩芳的一句话,让赵祁有些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