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芳满意地将自己轿子前的帘子放下,跟在杨宸之后,一道进入金陵,自任江南道巡守始,这座金陵城的角角落落,李春芳大多都已坐着轿子走了一遭。和旁人遭贬谪总是拖家带口赴任不同,李春芳来金陵赴任,妻儿或仍留在长安,或回了原籍,不曾有人跟着他来到金陵城。
而金陵城的官绅百姓也不会想到,李春芳当初乘船入金陵时,船中载着的,不是在长安城经营多年的家当,只有一口棺材,所思所想,不过是今日死金陵,明日送长安。
金陵的百姓也大多是头次见着亲王仪仗,在杨宸入城时,也不管该不该跪,纷纷跟着身边人有样学样地跪在路边,也有人想要抬头看看,在高头大马的楚王殿下之后,那抬轿子,被诸多屏风屏扇所遮掩的王妃容颜。
但眼神不过稍稍抬起,就会立刻被王府的侍卫斥责道:“看什么!跪下!”
渐渐有人不忿起来,还是嘀咕着:“排场真大”,可以从军驿里看到邸报的士绅则是将杨宸在京中狂悖之举和今日这番刻意的排场联系起来,牢牢地记住了楚王殿下骄纵之举。
按李春芳的吩咐,巡守衙门里很快请来了戏台班子和厨子,杨宸和宇文雪曾经在定南卫都很喜欢带着江南滋味的菜色,在知道那厨子和掌柜实则是吴藩密探后,两人也没有多加防备,所以对李春芳的这番布置,杨宸也赞不绝口。
入夜时分,亭台楼阁之间的春池之上,用了二十万两银子方才从杭州采买而来的戏班子让杨宸和宇文雪都开了一番眼界。
长安城里的荣华富贵和江南带着雅趣的意味显得格格不入,一面是滔天权势带来的睥睨一切,一面是温润之地从骨子里带来的意趣。
尽管杨宸听不懂用吴侬软语吟唱的唱词究竟是什么,但他也能被这吟唱之声所吸引过去,与其同悲,与其同喜。
畅饮过后,琴声悠悠飘扬而至,一样善琴的宇文雪也没了心思看杨宸究竟在江南道一众文武的劝酒声里饮下了多少。
面带愁绪地疑声问道:“世间何以有此《广陵散》?”
酒意上面,醉得通红的李春芳开始顾不得尊卑地走到众人之前,合着拍子向杨宸还有宇文雪献起了词:
“......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
一样饮得半醉的江南士林领袖们纷纷笑意盈盈地指着李春芳嘲笑了起来:“阁老,您老早已是功成名遂了,三万场,至今还差多少场啊?”
杨宸坐在一边静静看着又打算举起酒樽一饮而尽时,看到宇文雪侧身目光的李平安开始将手按了下去,忧心忡忡地劝道:
“王爷,您不能再喝了,这都多少盅了,罗义将军和邓耀少将军已经入城了,您不是说一会儿还要交代他们做事么?”
“本王连喝一杯酒,都要你一个奴才看着么?”
杨宸忽然间的勃然大怒让众人措手不及,原本欢腾的场面,也就立时噤若寒蝉,纷纷把目光投向坐在主位之上的杨宸。
李平安是做奴婢出身的,主子在反常地众目睽睽之下动怒斥责,他虽不懂其中是何用意,但也没让杨宸的话掉下去,当即跪在了正中,开始自己掌嘴: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没一会儿,脸上就留下了红通通的印记,杨宸岿然不动的坐在原处,他不开口,李平安就只能自己继续打下去,打得嘴角开裂,打得口吐鲜血,等杨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宇文雪才在一旁开口说道:
“王爷醉了”
“本王醉了?”杨宸自己满上了一杯后,举起酒杯向眼前的众人问道。
没人敢说话,卢临籍一抬手,撤去了唱曲的班子和抚琴的艺伎,李春芳才从如痴如醉间恍恍惚惚地醒过来,看着死寂的场面里,李平安噼噼啪啪地掌嘴之声。
李平安脸已经肿得不成样子,两手也失了气力,又改成了把头重重地砸在地上,沉声请罪道:“奴婢该死,王爷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