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她的说法,翡春出宫采买,不是一拍脑门自个做主要为主子求个身康体健,完全受人唆使、走贩私运往来于宫外药庄与宫内太医院,以次充好牟取暴利。至于幕后主使,毫不意外该是她露华殿诸位,“恰巧”正掌管着太医院的馨妃娘娘。嚯!原来佛口蛇心,你馨妃如此贪得无厌!难怪荣王殿下伤病迟迟不愈,是尔等黑了心肝,欺瞒到殿下身上——还不认罪!
淑妃今日显然有备而来,言谈间太医院的证人也是到了。翡春不是方才喊冤,道堂姐支招临时起意,良宝林不知与馨妃无关么?立刻就有她堂姐济容前来对峙。至于说些什么,馨妃已经没有心情听下去。淑妃今儿个大张旗鼓,想必一切戏码台本毕竟是早都推演好了的。倒是这济容,额外装出一副惶恐姿态,一口咬定自个师傅与露华殿有何勾结她不知,只是可怜她入宫以来便受师傅欺辱胁迫,要做些什么哪敢说不?不过今儿个是想翡春身为露华殿宫人,替自己跑一回去去换药材怕也分内应该……无论真情假意,总归那脑袋越说越低,声儿愈不可闻了。翡春不可思议,当下眼瞧着就要发作,淑妃却哪容她争辩:
“早就想说,你个小小鬼头谎话也是可笑。你说你堂姐言之凿凿,因宫中的药材紧着荣王府,顾不到良宝林,以至于你要出宫私自采买?——何其笑话!泱泱天朝上国,堂堂皇宫大内,还能短了一名宝林的份例,需得你们自己个儿出宫去丢人现眼?更别提便是你要出宫,何不大大方方去,何不求了馨妃去,偏要说什么‘盗走令牌’,独自逃出,分明是给你家主子抵赖干系!”淑妃说到此处,刻意将汗出如浆的林怀思一打量,手拍拍桌案,就像打下惊堂木,立时便有判决,“依本宫看,分明是馨妃串通太医院,着派你这小贱婢出宫低价买入糟践污材,混入太医院药库以次充好,再盗出珍宝换取财帛。还有这医女所言沆瀣一气的师傅何在?锁了人取了帐薄,开库房立刻真相分明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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馨妃至此一直没惜得打理她言之凿凿。这会儿太后缓过气来,馨妃自己多半也琢磨过味儿。自月初见了荣王殿下,背地里她与淑妃往来的确已不是一次两次。前两天太医院刚有声音,告发淑妃某位姘头盗取药材谋取私利。事关荣王殿下,眷礼殿那头不敢坐以待毙,竟是兵行险着倒打一耙,不惜构陷冯翡春,连累良宝林。这不,少顷进得门来,这人果然是位故人。冯济容所谓与“馨妃沆瀣一气”的师傅,名叫黄吉,的确月前受馨妃恩惠刚通过了六品御医的考核,才在露华殿见过。淑妃自以为拿捏了又一把柄,向后寸寸,昂首更得得意洋洋:
“黄吉,便老实招了吧。”打断师傅怒而质问徒弟的唾沫横飞,按住徒弟试图栽赃师傅的满口胡言(多说多错,济容你可省省吧),淑妃知道打蛇要打七寸,遂以开门见山,“馨妃是如何贿赂你保全冷宫的罪妇孙氏,是否还要你为孙氏安胎以慰陛下——太后面前,谅你也不敢隐瞒!”
此言既出,下首良宝林都有些经受不住险些得闭过气去。淑妃该就知道,自己这局成功了大半。“馨妃渔利太医院祸及荣王”,这故事里有一处站不住脚,那就是馨妃既是表亲,又为同党,就算贪财,总要顾及殿下。除非……除非她见色忘义,根本早就背叛太后与荣王,其实与皇帝暗通款曲有些日子,甚至不惜私自委请太医,帮忙照看身为皇帝心腹的忠文公遗孤。“孙选侍昔日体贴赵家秀女,把自己赔进审身堂里。馨妃又心生怜悯,难道是也想入审身堂作伴么?”就这么一句话,淑妃几乎已经可以想象自己一家独大一手遮天的场面了!想想哇!皇帝年少俊俏,个性软弱;馨妃貌美艳丽,宠冠后宫。可若试问这盛宠中有几分是逢场作戏虚情假意,几分是日久生情心心相印——却旁人哪里辨得分明!馨妃乃太后表兄之女,同气连枝的血亲也投效了皇帝,可想而知太后将如何震怒,或许今晚她便香消玉殒,尸骨无存!
馨妃起身来冷眼睥睨并不接茬。淑妃已经指派人手搜宫。奉宸卫很快探查回报,去时小厨房正在给孙选侍煎药,药方就在一旁案上,现已带到。除此以外,卫士还意外发现露华殿外的红纱笼有逾制之嫌,故此一并带回。这红纱笼悬在各宫宫门外,因有象征圣宠之意,向来由彤记房统一掌管的:每晚戌时左右,彤记房的内侍都会向各宫送去更换好香烛的红纱笼并点燃。如宫舍内有贵人承蒙圣恩,则由皇上身边的随侍将红纱笼摘下,送回彤记房内。律典有约,妃位所用红纱笼,以竹为灯骨,漆朱描红;黄铜烛盘,阴刻采莲童子;内燃蜜蜡,外蒙暗花实地纱。而现下这对灯笼,玉为骨金为盘、上雕龙凤呈祥、熏香蜡、覆以捻金纱,乃是帝后大婚的规制。且这对红纱笼上还有一件蹊跷,其背面分写了“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四字,分明是皇上与馨妃的字迹。平日里这红纱笼高悬房檐之侧,落字处贴着后墙,旁人自难看出其中端倪。若非此番亲卫正撞见彤记房前来收回红纱笼,哪能发现此等暗度陈仓之事?
至此,看似馨妃背叛板上钉钉,反而这人却不急不徐向奉宸卫一望,问:“查明了?没有别的了?小厨房里没有毒药,床帏之内也不曾藏有兵刀?”接着自己却揭过那张惠及孙选侍的药方,反倒大大方方拿上前去给太后观摩。淑妃自以为胜券在握,尚且顾自呷茶,没留神好似一晃眼,只听得馨妃辩了一句:“翡春去取的药材,去年京郊发哄泡过水,的确养了霉,所以正是为给孙选侍——她戴罪之人,要她时刻反思警醒……”当下呼道大事不好,再跳起身来却居然为时已晚。
太后那鹰视狼顾般的目光,只这么一晃神,已经向她头顶招呼。
“妾、不知……不论如何……那郑氏……”
她该要说些什么,无从再争辩,因有宫人急急入内来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从令熙宫闻讯而至有一位宜昭容,听说是太医院手脚不干净,“体谅淑馨二妃辛苦”,已经半道截了帐薄,派人为了仓库,这就要代劳去。——偏就是这个宜昭容!自恃生父镇守西北边关,连太后也奈何她不得;又自逞有那么点儿聪明劲,横行霸道无所顾忌,替皇帝横插一脚这就要将太医院收复啦!如何能不唬得太后也急急往那前线一去,只管让淑妃闭门思过,甚至顾不上再怀疑馨妃春心萌动呢?
只这一切,对于木棠而言,不过是积蓄空中将落未落的雨。不知前因,未见后果。她奇怪淑妃何以与馨妃势不两立,更抑或为何馨妃轻易便反戈一击。这些内里关窍,得林怀思后来回到后殿来,关起门来后怕流泪。她甚至将木棠送去的那张药方揉了一团,跺脚大骂四无丫头不学无术,简直遗祸万年:
“你是没有看清……什么给孙选侍的药方……你再看看!这分明就是你给我的这份药方!是福宝林送给你要你养身子,是你信誓旦旦给我拍胸脯保证……济容!你来说说,好好看看上面都写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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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济容才告发师傅,又得罪于淑妃,当下无处可去,顺理成章被带回露华殿,受馨妃安排,要来给后殿讲讲道理。继而那一字一句,才足以让木棠双脚冰冷、指节将袖角扯破。她说:“三七、活血,孕妇不宜;枳壳,主治胸胁气滞,有破气之效,孕妇不宜;肉桂,温经散寒,但药量太过反致内热,孕妇不宜……”
诸般种种,非但孕妇不宜,便是寻常女子,过食过量,也难以有孕。“你只管滋补养气,却不知要断送我一生前景!”林怀思是以对木棠大发雷霆,“否则……你以为馨妃娘娘如何辩得清白?正是太后娘娘看清,这张药方看似温养,实则毒辣,以为她千方百计要毁去孙选侍前途,好让皇帝陛下子息薄弱,荣王殿下还有一搏之力……这话……却又敢同谁去说!”
林怀思这便赶了济容离开,又揉起头发走来走去,又冲窗外给母亲发誓,显然不知皇帝与荣王神仙打架,她个深宫妇人该当如何是好……馨妃让济容来点明缘由,不就是让她投奔太后,行背叛君上之举么?可她……分明是陛下的后宫啊……!
是否有那么一刻,她回想起父亲曾斩钉截铁的拒绝,迟来地奢望起家门庇护,后悔进宫来以身入局?无淑妃兴风作浪的家世,无馨妃随机应变之智慧,婢侍蠢钝如木棠今朝开门揖盗,姐妹冷漠如林怀敏彻夜不置一词,甚至还新认了个口蜜腹剑的福宝林方若寒引为知己,她几乎、她几乎……
长夜漫漫,小小女子轻易就万劫不复。行在这高墙深宫,究竟谁人可信,谁可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