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千夫所指身可灭

四无丫头 君夕月 4468 字 10天前

“就这还不满意烧了皇庄呢!”进京走亲戚的员外宋式琅急公好义、左摇右摆也抢入前线,“嚯!活活要将几百号人烧死在里头!不知怎样得罪,还是以为配不上她,这样蛇蝎心肠!!京城外面一把接一把的放火,京城里头是砸了人葛家的店,又抢了人胡家的粮!诶哟,没了一个杨珣,又来一个假国舅,长安内外,还要不要人活哇!”

“怕是难!”赵家的下堂婢闻声赶来,匆忙拔刀相助,“这骚浪蹄子不知如何蛊惑殿下,把我们赵家堂堂名门闺秀打出门去不说,连段孺人都被她踩在脚下!段家的老夫人倒得去给她赔礼请罪!攀了高枝就连朱门大户都招惹不起,还用说咱们这群平头百姓?”

恶贯满盈,十恶不赦,正该就地处死,反正法不责众!不知谁领头,谁做主,四面八方挤满愤怒的面庞,一重又一重的暗器争先恐后。杀死那个叛徒!一个杀人犯的种,也配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列位!可看清了,这是画皮的妖魔,是地狱的恶鬼,是放浪的妓女,是叛国的奸细!!诛杀她!为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一起动手!!为了大梁,为了陛下,为了荣王殿下!杀了她!用街边的石块,砸破她那张虚伪假面;用我们粗粝生茧的手,夺回她那些僭越发饰;推倒她,掩埋她,用狗血、用污水将她封印!妖女啊,还装什么楚楚可怜!!站起身来,现出原形,接受我们公正的裁决!!

利剑被踢远,龙纹玉佩碎了。

滑落额角的血被冲淡,腿骨深处,灵魂深处,什么魔鬼重新复苏。周遭蒸腾起的那些个眉眼,火辣辣、苦兮兮,滚刀割着肉。是一圈桀桀低啸的秃鹫,是引吭高歌的豺狼。是前日范府里诸位官爷,是何优喜口中后院闺秀,弥湘信里阖宫众人。是整个长安城。他的长安城!段朱氏快步闯入,踩塌朝闻院正堂;熙昭仪一挥衣袖,乐福斋里弥勒佛就放出万丈灼热光芒;不知何处的山匪鼓吹着大风,十五亩烈火连片烧旺;落花庵春光不再,禾苗旱死在路上。

因为她。

封了口,堵了心,别去辩解!欺世盗名的是她,自欺欺人的也是她。孑然一身一个四无丫头,多生贪念,多养私欲,还想借那金装玉裹的佛,摇头晃脑也做尘世的菩萨……她也配!!她本是罪人哇!监义院的逃犯,李家村的耻辱——她活该火烹油炸,永世不得超生……她正在死去,化成灰烬,从里到外消磨个干干净净!狼牙凿穿了掌心,龙纹玉佩在血洞里淌着泪。她扑上去:冰凉,冷漠,她抓着自己的心脏。破了窟窿,小玩意儿鼓动喷涌,浊气当头浇落,她李木棠的血本自如斯腥臭。——那么杀了她啊!割开她的喉管,剜出她的眼睛,剖检看看她到底是怎样豺狼虎豹!掀起她的创口,剁碎她的脊骨,称重瞧瞧她到底值几两碎银!

为什么,那些无辜的正义,却反而退避三舍呢?

金贴银匕首握在手中,黑夜随即矮了,火焰摇摇晃晃。她是地府脱逃的恶鬼,刚刚爬出自个的坟茔;甩脱了污血,再冲破封印,她仅仅站起,靠一把匕首,就好像使出一招法天象地。张牙舞爪,先将哪个……吃干抹净?杏仁眼圆睁,四射溢出金光;干瘪的双脚升起,莲座渐渐具象。蝼蚁般的信众,潮水般两面散去。红橙黄绿各样面庞低垂遮掩——不是猎户,并非罪人,一张张、一片片,是李阿蛮惶恐伏低的身躯。

杀死她,是她自己。

她不过是个四无丫头,手无缚鸡之力。

穿越人海,童昌琳追着金吾卫到了;湛紫扶小邵挤过来,各自都挡在她身前。官老爷,是这群暴民不识好歹,抬出照妖镜来将我拆穿。官老爷,是我无辜在此吃苦受罪还见了血,为我主持公道,不能将他们轻饶。

她本可以这么说。身前众人本要如斯状告。可那领头的队正,浓眉、方下颌、胡茬,是兴龙帮的故人。赵老二闻讯而至,不由分说,就要信了她一面之词。可这是事实么?兄长的死罪名副其实;丰安的那一夜至今面目模糊;她难道不是真切地利用过晋郎,有些时候甚至为虎作伥。天道坦荡,不是她作孽在先,为何人人都对她喊打喊杀。都是与她素不相识的行人,官老爷,何不听他们公正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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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要道路以目。是非对错,今日她便要说个清楚。爹死了,娘死了,阿兄死了,无人为她辩驳。可是阿蛮啊,别怕。毋需自证清白。他们在阴曹地府请教过判官。

阿蛮,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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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她无罪,所以罪不可赦;因为她不幸,所以不可善终。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一个卑贱如泥的丑角,如何能有逐风而去的自由。反抗被视为对命运的嘲弄,努力被定义为对出身的背叛,她的闪光应当炸成烟火,阖然远逝,不留下吉光片羽,遗落在滚滚红尘。春天不会记得她,故乡不会记得她,她是出意外,是个过客,她是虚构的传说。

可是戚晋记得。因为记得,所以连带他自己,也几近鲜活。

穿越凡尘俗世,有东西裂空而来,将周遭视野击个四分五裂。母亲只是一幅画,长姐只是一段字句,她们远了,小了,模糊又陌生,是刻意为之的骗局。他的脑袋膨胀,他的重瞳膨胀,麻痹的血液向外扩张。站起来,从他栖身的这页纸张;向前,向后,再挖个洞。唯一的主角要逃跑,这本书猝而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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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郎。”

“晋郎?”

“晋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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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睛看不见,所以他多准备了一只瞳孔。赤条条的生命,从原点,与她相连。她粗野,所以高贵;她愚蠢,所以智慧;她丑陋,所以艳丽;她怯懦,所以英勇。她光芒万丈,是他最原始的呼吸与灵魂。他和她,她和他,原来有如出一辙的笑容,和不约而同的悲哀。他们是四无丫头。他们不再是四无丫头。

因为她;因为他。

犹豫不决的是他,自欺欺人的也是他。各样声音掀翻了范府灵堂,皇帝在昌德宫笑得爽朗,中书令家森严的大门拔地而起,困住秦秉方不怀好意的眼睛。朱家要她死,段氏要她死,太常寺卿、中书令……各家都有自己的女儿,不能与她一起呼吸。皇帝成心张冠李戴,长姐为其建言献策,母亲最后号令,鸣锣出兵。

他的世界,他的亲人,要将她蚕食干净。那么古灵精怪一个阿蛮,那么英勇不屈一个阿蛮,那么孜孜不倦一个阿蛮,那么得意忘形一个阿蛮。他还不曾得见她纵马飞驰的英武,未曾满足她欲擒故纵的娇憨。她的小手很冰,她的骨头太细。她也不过是个寻常姑娘,贪睡贪嘴贪财还贪欢。有时矫情,有时狡黠,她不服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