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与现实之间:史学史与政治史视角下的《续梁纪》

前秦书 张仕一 6442 字 10天前

历史与现实之间:史学史与政治史视角下的《续梁纪》

张仕一

内容摘要:《续梁纪》是东秦初年人士匡恩所作的一部编年体史书。匡恩在《续梁纪》的史论中,注重对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的思辨性的评论与分析,并能够抽象出普遍性的观点,从而通过史论表达自身对于政治的主张,这体现了匡恩《续梁纪》在史识上的进步;但与此同时,匡恩为了宣传东秦王朝的正统性,又运用了错误的唯心主义的“天命”史观,这又体现了匡恩在史观上的倒退。匡恩之所以要在史论中表达那些主张,主要是受到时代现实的影响,是为了维护太子秦序的位置稳定,并从而维护自身的利益,匡恩的主张部分地被秦高帝所采纳,但最终却并未能使太子秦序顺利地继承并坐稳帝位。

关键词:《续梁纪》;东秦;史学史;政治史

《续梁纪》是东秦初期人士匡恩所作的一部编年体史书,其共五卷,以皇帝庙号、谥号命名其诸卷,有《悼皇帝》《明宗献皇帝》《孝皇帝》《废帝》与最后的《序叙》,记录了梁朝晚期从梁悼帝至梁废帝间四十余年的历史。《续梁纪》在成书后,匡恩将其与梁朝晚期人士魏斯的《盛梁纪》十五卷合并于一起,名为《二梁纪》,凡二十卷。匡恩在《续梁纪》前四卷的每卷末尾都有一段“论曰”,他的这些对历史的论述,充分反映了其史学思想,对于研究梁秦时期史学的发展具有重要的价值,同时,这些“论曰”中的一些观点,也体现了匡恩的政治主张,反映与影响秦初的政治局势。本文即拟从此角度入手,从史学史与政治史的视角出发,对《续梁纪》所反映的史学观点进行分析。

一、《续梁纪》与匡恩

《续梁纪》共五卷,据《续梁纪》记载,《续梁纪》应该成书于东秦的“开阳十七年六月”。[(东秦)匡恩:《续梁纪》卷5,(东秦)匡恩编理:《二梁纪》卷20,《总叙》。]据匡恩自述,他之所以写作《续梁纪》,首先是因为考虑到梁王朝的历史“其间风云本末,堪为镜鉴;成败浮沉,可资考谈”,[(东秦)匡恩:《续梁纪》卷5,(东秦)匡恩编理:《二梁纪》卷20,“序曰”。]这明显是属于鉴戒史学的范畴。而匡恩之所以选择记述梁悼帝到梁废帝之间四十多年的历史,则是因为“然《盛梁纪》之叙录,止于永隆,悼、献、孝、废四帝之事,兹无良史”,[(东秦)匡恩:《续梁纪》卷5,(东秦)匡恩编理:《二梁纪》卷20,“序曰”。]也就是说是因为梁悼帝到梁废帝之间的历史此前没有较好的史书。在这种情况下,怀着鉴戒史学的立场,匡恩撰写了五卷《续梁纪》,并将梁人魏斯的十五卷《盛梁纪》与其合并,从而形成了一部二十卷的《二梁纪》,并在成书之后将其献给了当时的东秦皇帝——秦高帝。[(东秦)匡恩:《续梁纪》卷5,(东秦)匡恩编理:《二梁纪》卷20,“序曰”。]以上是《续梁纪》的成书过程。

对于《续梁纪》的作者匡恩,《前秦书》中并无专传,只是稍有提及:

开阳十六年,为皇太子。废太子既好文房之事,频与墨客交通,有东海何骆、平原匡恩、鲁郡严湛、河东薛安、会稽孔补、豫章虞城、桂阳赵拓,号曰“东宫七友”,每谈论诗赋,点校文章,以此终日矣。然时太宗为并州,频立战功,名震大漠,太子颇患之,以是亦图建功名于戎场。[(西秦)杨聆撰,(西秦)都云令注:《前秦书》卷21《诸宗室世家·废太子秦序》。]

从这段记载中,我们能够知道,匡恩的郡望为平原郡,其与废太子秦序关系较为密切,且应有一定的文化素养,但其他的相关信息还是比较少。好在《开昌实录》中存留有对匡恩更多的记载。《开昌实录》卷上:

开阳十九年春,今上(秦太宗)摧破鲜卑,追北大漠。太子遂使人诬今上以私藏鲜卑单于法器,高帝知其事,曰:“狼王天子儿,单于法器,尚下其等,若以为嘉物,用之有何不可?”遂未能行其计。而太子益惧,日夜惶恐,其中庶子匡恩遂建言曰:“狼王之所以能窥贰离,以有沙场之声威,殿下若亦建勋于方面,则复以长子之尊,必能绝天下之疑。今狼王摧破鲜卑,索虏势等余烬,此天赐良机,殿下何不乘此难逢,抚军御戎,旌旗北讨,何异拾芥振槁?必能拉朽摧枯!洎乎振旅凯旋,海内必无异望,岂不美哉?”太子遂以为然,属十九年,帝欲肃清沙漠,太子乃请为征讨,高帝许之,以为抚军大将军,加都督征讨诸军事,都督马步十余万,使豫州牧韩丰副之,出卢龙塞东趣白衣鲜卑地。

匡恩,平原般县人。少孤,居父丧有孝行,守坟,有兽来犯,恩不去,兽竟不害之而走,人以为孝感所至。开阳八年,举孝廉,为本县典库。累迁高唐令,以政绩第一,征为司空主簿。后高帝以太子为国本,宜选德行辅游,以恩既以孝着,为人刚介不回,遂擢拜太子中庶子,事太子于东宫。太子讨鲜卑,恩从之。太子折戟,恩为鲜卑所禽,鲜卑欲降之,恩曰:“我是皇朝国本之僚友,储贰之佐吏,岂有翻事贼虏之理?”竟不食而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

初,太子久在春宫,未尝历经戎马,然以鲜卑余烬,王师摧之必若探囊,故特易此战……于是全军溃北,死者十五六,尸骨填壑,涌血盈山,太子中庶子薛安、太子中舍人赵拓皆死之,豫州牧韩丰、太子中庶子匡恩为鲜卑所得,太子赖其卫卒,仅而得免。[(东秦)河东太守撰,(西秦)张乐校:《开昌实录》卷上。按张乐所言,匡恩的籍贯,离石本《开昌实录》“平原”作“五原”,张乐已述离石本之讹,参(东秦)河东太守撰,(西秦)张乐校:《开昌实录》卷下。]

结合《开昌实录》的记载,我们对匡恩的情况有了更多的了解。匡恩为平原般县人,年少丧父,性纯孝,历官般县典库、高唐令、司空主簿、太子中庶子等,曾为秦高帝废太子秦序出谋划策,最后在秦序北征的战役中被俘而死。

二、史识的进步与史观的倒退:史学史视角下的《续梁纪》

《续梁纪》是目前所能见到的匡恩的唯一传世作品,其不仅是我们了解和研究梁晚期历史的重要史料,同时也是能够反映梁秦史学史发展情况的一部重要的史书。《续梁纪》在前四卷的每一卷末尾,事实上也是每位皇帝去世之后,就会有相关的论述,匡恩的用词是“论曰”。通过对“论曰”中内容的分析,我们能够看到匡恩作为一名生活在梁秦之际的士人的史识与史观,从而从中观察梁秦史学史的历史面貌。

梁秦史学史的一个里程碑式的重要成果,显然是盛梁时期的常湛所作的《旧梁书》。常湛在《旧梁书》中往往通过“呜呼”来表达其对历史事件或人物的看法,并表达自己的思考与观点。相较而言,常湛的“呜呼”不只局限于对帝王等重要历史人物得失的思考,其还涉及到对许多非帝王的历史人物和一些历史事件的思考,同时,常湛往往引经据典,借经典中的文字来表达其对历史的思考与观点。[关于《旧梁书》的“呜呼”,笔者拟另行撰文讨论。]如果将常湛的“呜呼”视为史论的话,常湛的史论无疑是比较有思辨性的,其能在认识和评论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的基础上,产生对历史的思考,表达对历史的观点,其显然透过了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本身,更进一步地形成了自身的历史观。

常湛能够在《旧梁书》的史论中展示出自己的独到见解与深入思考,除了常湛个人的能力与史识之外,还与梁朝史学史的发展脉络有着密切的联系。梁朝史学史发展到盛梁以后时期,时人对史书的史评要求越来越高,人们越来越重视史家对于历史的思考,更加强调史书的思辨性。

(光泰三年)四月,诏三河知府臣常湛权兼衡室督司,编修国朝史事。世祖之将修史,难其人,尚书台令召素首荐奉常李淑曰:“奉常李淑,博学知理,闲练故事,可以承其任。”世祖曰:“李淑虽曰博学,而阙明达,使录事尚可,若责之以评断衡量,谅非佳笔,卿为我再择一人。”素又荐司徒长史宣延曰:“长史宣延,通览文史,能评善辩,可以承其任。”世祖曰:“宣延虽曰能评,而性屈柔,使评往代之事尚可,若使评断国朝,恐未必敢于直笔。”素遂解帝意,荐三河知府常湛曰:“知府常湛,性豁达而直介,行事多不惧威,或可任此。”世祖曰:“湛虽博学不如李淑,能评不如宣延,然其向来敢言,必能直笔。圣人云:‘王者有典,录直而劝。’其人可得之矣!”遂诏湛权兼衡室督司以修史。[(梁)魏斯:《盛梁纪》卷1,(东秦)匡恩编理:《二梁纪》卷1,世祖宣皇帝光泰三年四月。]

虽然梁世祖对常湛的评价有“博学不如李淑,能评不如宣延”,似乎常湛并不是当时最擅长史论的人选,但从梁世祖拒绝召素推荐李淑时说“李淑虽曰博学,而阙明达,使录事尚可,若责之以评断衡量,谅非佳笔,卿为我再择一人”可知,梁世祖比较重视史书中的评论。不仅梁世祖,梁朝后期的时人亦十分重视史论:

昔梁世祖尝敕三河知府常湛作《梁典》,叙太祖龙兴至于世祖重光;梁明宗曾使御史大夫邓慈修《续梁典》,录世祖中兴至于中祖再振。而《梁典》辞雅而实录,《续梁典》言拙而曲笔,以是《梁典》为后人所重,《续梁典》为来者所轻。而梁明宗景熙年间,御史中郎魏斯尝私撰《盛梁纪》,叙世祖、威宗、灵帝、昭宗、中祖五帝事,其秉笔直书,词雅论美,遂流传于坊间,渐代《续梁典》,至今朝野士人,多有其本,臣亦数阅其文,颇喜而善之。[(东秦)匡恩:《续梁纪》卷5,(东秦)匡恩编理:《二梁纪》卷20,“序曰”。]

由上可知,“词雅论美”,是《盛梁纪》得以在坊间受到欢迎的一个重要原因,足见梁人对史论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