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杯换盏一番唱和后,建元帝率先离席,王公重臣收拾起满心疑惑,亦各自归府。
越是欢庆的日子,宫中戒备愈是森严,而今夜尤甚,似乎得了上头传来的命令,兵甲齐备的御林军在皇城的各个角落巡视,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凤藻宫内还能听见外头隐隐约约的器乐声,只因里头实在静得很,丁点声响也能被无限放大。
虽不与外头同样热闹,但皓月是公平的,不管何处,均被清辉铺满,尤其是宫墙处,影影绰绰,更显清幽而神秘。
一道黑影从宫墙下的暗道走出,身边还随着几个侍卫,几人并不慌张,熟门熟路地便入了凤藻宫。
将随从留在外头后,黑袍人独自入了一间小院,寂静的长廊上只能听见他一人的脚步声,没多久他便瞧见了独立在庭院中的曲玲珑。
曲玲珑此时正仰头看着上空的明月,一身牙色长袍迤逦在地,清冷的月光洒在上头,更添了几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霜寒。
黑袍人抬手将头上的帷帽掀了下来,月光下是一张儒雅的中年男子面孔,下颔上蓄着山羊胡,十足的文人模样。
“兄长来了。”她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也没有看他一眼。
曲靖城显然早已习惯她的态度,走近了些许,道出了今夜的来意:“娘娘,方才得了急报,突厥王七子拓跋弘似乎潜入了平都,还有一不明身份的外族女子像是与他有牵扯,其中恐怕有何图谋。”
“来便来吧,早晚的事情罢了。”曲玲珑无所谓地说道,“凌绝都坐得住,你我有什么好操心的,再说现下最蠢蠢欲动的,当是季舒才是。”
曲靖城一听,有些疑虑,“娘娘会否太高看季舒了?她这些年所作所为,若说是隐忍,未免也太过了些。”
“你且看凌绝对她的态度便知了。”曲玲珑笑着,这笑却是冷的,“她忍不了多久的,凌绝亦不会再忍,如今平都的水越来越浑,谁也不会再有这个耐性去等了。”
“娘娘的意思是……”
曲玲珑双目微微阖起,“一个人若是长时间的戴着面具,那她也会害怕,有一日这面具摘不下来。”
曲靖城细思了片刻,转而愁道:“春闱之后阑珊便要出入朝堂,届时怕是要受到凌绝的刁难。”
“阑珊心性不佳,吃些苦头也好。”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曲靖城忍不住叹了口气,“阑珊还好说,历练一番也未为不可,只是华良……这些年他怕是恨上了你我。”
“他不会。”曲玲珑凤眸中似乎有些波动,只是很快又隐了去,似叹非叹地说道,“终有一日他会明白,生在曲家,便只能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曲靖城闻言眉梢狠狠地颤了下,像是想到什么,赶紧扯开了话头,笑道:“对了,娘娘怕是不知道,前些日子临云从江南来信,说是喜得一女,想请娘娘赐名。”
“哦?是吗?”曲玲珑看着也并未有多少喜色,看着上空的明月,平静地说道,“那就叫月涵吧。”
“是是,这名字好。”曲靖城连连点头,随后觑了眼她的脸色,小心地试探道,“娘娘在江南布局,可是存了退避之意?”
曲玲珑侧头看着他,“兄长认为北方如何?”
“娘娘的意思是……北方会乱?”曲靖城皱着眉,沉声道,“华良与远征已去西北,三洲虽是大旱,还未到能动摇整个北方的地步吧?”
“娘娘若是心存退意,太子又当如何?”
“抵得了天灾,可挡得了人祸?”曲玲珑侧开了眼神,不欲再说,“父亲既将家令传于我,曲家的未来,自有本宫掌控,兄长不必心忧。”
“父亲临终遗言,娘娘没忘便好。”曲靖城见她面色不豫,也不再多说,只是提醒道,“平都不少氏族或被凌绝拉拢,或欲隔岸观火,恐对曲家不利。”
“一些首鼠两端的墙头草罢了,不要也罢,影响不了大局。”曲玲珑不屑地说道,“凌绝又岂是好相与的?届时他们就会发现,自己的选择是多么愚蠢。”
抬手抚了抚发上的凤钗,墨色的瞳孔比上空的夜色还要深沉,星辰映在眼底,是压抑不得急欲迸发的火苗,那火,足以烧尽一切。
“暗夜已经降临,没有人能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