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缓缓进入檀州腹地,因为赢修然的九次出窍神游次次都毫无征兆,只能心无旁骛,导致他没办法过多关注檀州军政事务,耽搁了许多正经事。马车进入檀州将军官邸所在的檀州城,赢修然当然也有一份户牒,不过没谁会把户牒上的姓名跟湛王联系在一起。进城之后随便在闹市挑了座不在吃饭光景都生意兴隆的酒楼,因为赢修然瞥见了酒楼挂有用来招徕生意的醒目招子,自打他当上湛王之后,许多相关事迹浮出水面,一时间就成了说书先生挣钱营生的首选,不光是北境四州如此,中原那边也不例外,至于是说好话还是恶评,就看各地看官食客的喜好了,总要投其所好才能让人掏出赏钱。酒楼生意好到出奇,赢修然不得已多付了几两银子才好不容易要到一个凑合的位置,除了听书怡情,更多还是为了让李怀瑾饱腹。离那说书先生登台还有些时候,少女一向狼吞虎咽,几下功夫就扫荡一空,赢修然一直在想着该如何跟檀州将军张兴处置境内盘根交错的豪横势力,对于四周的窃窃私语以及投向赵纯的垂涎视线,都没有怎么上心,既然李怀瑾已经吃饱喝足,就付账离去,很快就有几伙人面红耳赤争抢他腾出的那张桌子,差点就大打出手,赢修然穿过拥挤人群,已经临近门口,突然瞥见一张略显熟悉的面容,转头望去,又仔细看了两眼,愣在当场。
而当她坐下,端起身前小板凳上的一壶酒,一饮而尽。赢修然只听到四周疯狂起哄和喝倒彩声,女子无动于衷,卖着自己织的绸缎
几桌刻意霸占住近水楼台的披甲兵爷,翘着二郎腿,少女每喝一壶酒,就各自丢出一串铜钱,狠狠砸在她身上,显然早已熟门熟路,把这件事情当作找乐子。
然后众人就看到一名年轻公子哥走到台上,蹲在少女身前。
一时间哗啦啦,铜钱如雨坠。
赢修然柔声问道:“任舒?”
眼神冷漠的小娘并未理睬,赢修然挤出一个笑脸,一个字一个字,咬牙重复了当年所说言语:“今天帮你们,其实根子上的原因是今天这件事,怪我。以后若是还有这种事发生在北境,你和任晟可以怪我。”
少女仍是没有抬头,似乎不敢去看这名在居庸关偶然相逢、并且曾经好心救过她的年轻人。
赢修然蹲在她脚边,红着眼睛说道:“对不起,上次忘了跟你和任晟说,我不但家里很大,而且我就是你弟弟一直所说的那个人。我叫赢修然,如今是湛王。”
坐在小竹椅上才与眼前男子等高的少女猛然抬头。
赢修然伸手轻轻挽过她的脑袋,搁在自己肩头,从来没有人跟谁说过“对不起”这三个字的他,又一次哽咽重复说道:“对不起。”
第一次,是赢修然他对不起。
第二次,是北境对不起。
少女压抑着哭腔低声道:“没关系。”
赢修然背对众人,缓缓起身。
赢莒跟叶一平同时跨出一步,眼神异常凝重,像是那个背影,变成了沈文恭,或者是千年前的大秦皇帝嬴政。
祁连山脉作为妖族南方至关重要的一道天然屏障,以古北口为核心,又设置有居延老槐延绥三座军镇,巅峰时也没有超过九万人数的不言骑,亦是一支名动天下的雄兵,前些年人妖之战,不言骑因为没有参与其中,妖族上下都坚信这支劲旅便是对上北境那支缺月铁骑,胜负也在五五之间。不言骑跟随着何圣熙的重出江湖姓了何,妖族本就不如人族那般重视出身,而是更尊崇武力,曾经的妖族武道执牛耳者入主祁连山脉,并没有任何风波起伏。
绵延不绝的祁连山脉,去时山脚小麦,青黄不接,来时离夏季收麦还有些时候,故而仍是这般光景。
大风骤起,风吹麦摇,一名身材修长的伟岸老人毫无征兆出现在麦田边缘,他那双让人望而生畏的银色双眸,死死盯住远处一个远游之“人”。
头发依旧灰白,只是与先前武当山下内所见,灰黑渐长,白霜渐少。被视为有望成为李家剑仙之后世间剑道扛鼎人的男子,站在北方,拦截视线中那个莫名其妙由南赴北的那个家伙。这在老剑神的意料之外,在生而“有眼无珠”的何圣熙看来,北境铁骑不论如何战力冠绝天下,毕竟受限于北境四州先天不足的地利人和,只有妖族南下的份,万万没有赢家北上的机会。所以何圣熙从没有想过有一天那人可以带兵马踏祁连,能否守住中原北方大门,都得看妖族的耐心。何圣熙看到他,就想起了那位道门剑仙,前些时候那次交手,心高气傲的何圣熙竟是眼睁睁让别人占尽上风,这让眼中素来只有沈文恭跟白缺两人而已的老剑神,心境不可避免受到微妙的折损,微妙到他何圣熙必须战败赢莒叶一平之流屈指可数的武评高手,方可恢复到昔曰的境界顶点,若是往常,见到此“人”神游此地,何圣熙早就尝试着出手当场截杀,可现在何圣熙却要去担心此人只是个极具诱惑的诱饵,那位姓赢的剑士在暗处等待致命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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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出窍神游的年轻“天人”穿梭在青绿麦田中,心意所至,便是身形所至,也没有托大到凑近杀气勃勃的老剑神,站在百丈外的麦田中,伸手抚过尚未结穗的麦子,火上浇油笑问道:“接连跟沈文恭和赵怀真两战落败后,你何圣熙已是落魄到这般凄惨田地了吗?都不敢出手?你这样的心境,别说我于人间无敌手的沈文恭,恐怕过不了半年,连我也不是对手了。”
何圣熙平淡道:“口舌之争,有何意义。”
两人嗓音不大,但是各自清晰入耳。出窍神游的年轻人点头笑道:“你天赋太高,总觉得天下第一人是天经地义的囊中物,于是很早就志在庙堂,可以说一开始就误入歧途,以后的江湖,恐怕就没有你什么事情了。”
何圣熙冷笑道:“赢修然,就算你已能神游,试图融汇儒释道三教,借机摸着了圆满圣人的门槛,可你当真有资格对我妄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