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我!是伏特加!是伏特加让我……”索科洛夫失声尖叫,想往墙角缩。
幽灵阿列克谢没有言语,只是抬起锤子,动作缓慢而精准,一下,又一下,狠狠砸向索科洛夫的太阳穴!每一次锤击,都伴随着索科洛夫灵魂深处发出的、非人的惨嚎,以及现实中他头颅被无形重击的沉闷声响。冰冷的锤头穿透皮肉,砸进颅骨,每一次都带来地狱般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脑浆迸裂的温热粘稠,能“看见”自己颅骨碎裂的纹路在幽灵锤下蔓延。这折磨没有尽头,只有锤击的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当牢房的灯重新稳定下来,索科洛夫蜷缩在湿冷的地上,浑身被冷汗浸透,牙齿打颤,眼神涣散,嘴里只剩下无意义的呓语:“锤子……羊角锤……饶了我……” 他提前两天被送进了监狱医务室,精神彻底崩溃,离刑满释放还有一周。
时间在伏尔加格勒缓慢而粘稠地流淌,如同伏尔加河冰层下滞涩的暗流。伊万在“思想净化所”熬过了十五个日夜,咳出的血染红了囚衣的前襟,又被冰冷的空气冻成暗褐色的硬块。他交上了那笔榨干他最后一点家底、甚至抵押了铁匠铺的十万卢布罚款。当他在一个同样阴冷的清晨被释放出来,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到伏尔加格勒市区时,一个令人窒息的消息像冰水兜头浇下:新闻里,用一种轻描淡写、仿佛报道天气的语调宣布,德米特里·索科洛夫,那个用羊角锤砸碎了阿列克谢未来的酒鬼,刑期已满,重获自由。他走出监狱大门的照片被刊在地方小报不起眼的角落——索科洛夫穿着别人给的旧外套,头发蓬乱,眼神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令人心寒的轻松,甚至……一丝诡异的得意。他正走向一辆停在路边的、沾满泥点的“拉达”轿车。伊万站在街角肮脏的报亭前,攥着刚买的、散发着油墨味的报纸,指节捏得发白,身体抖得像风中的枯叶。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仿佛脚下坚实的大地瞬间化作了伏尔加河那层薄冰,而冰层之下,正有无数双冰冷的手伸上来,要将他拖入永恒的黑暗。公道?他咧开干裂的嘴唇,想笑,却只咳出一小口带血的唾沫,落在冻硬的雪地上,像一滴凝固的煤油。
伏尔加格勒的市井生活依旧在一种令人窒息的、习以为常的荒诞中运行。市场里,人们低声议论着铁匠彼得罗夫的遭遇,声音压得极低,眼神躲闪,像怕惊扰了什么。一个围着褪色头巾的老妇人,把刚领到的微薄养老金紧紧捂在怀里,对同伴耳语:“十万……够买多少黑面包啊……可谁敢说?娜塔莉亚·谢尔盖耶夫娜……她背后……”话没说完,她警觉地四下张望,迅速闭上了嘴,只余下恐惧在浑浊的眼底闪烁。酒馆角落,几个醉汉灌着劣质伏特加,其中一个红着眼,含糊地咒骂:“狗娘养的法官……老子要是有把枪……”旁边的人立刻死死按住他的手,声音带着醉意的颤抖:“闭嘴!想进思想净化所吗?想被‘思想教育’吗?喝你的酒!伏特加能忘掉一切……”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汗味、廉价伏特加和一种更深沉的、名为“沉默”的尘埃。每个人都低着头,快步行走,仿佛多看一眼街角那栋灰扑扑的法院大楼,就会沾上不祥。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口号像教堂里生锈的铜钟,早已被灰尘和谎言塞满了喉咙,敲不出任何声响。真正通行的,是另一种无声的律法:权力所至,即为法理;沉默所及,即为疆域。伏尔加格勒的市民们早已在漫长的岁月里,将这冰冷的法则刻进了骨髓,成了呼吸的一部分——它比任何法典都更有效,也更令人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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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万拖着病体回到铁匠铺,铺子里冷得像冰窖。他机械地生起炉火,通红的炉膛映着他枯槁的脸。他拿起那把曾被索科洛夫夺去行凶的羊角锤,沉甸甸的,木柄温润。他一遍遍擦拭着锤头,仿佛要擦掉上面看不见的血迹和罪孽。炉火噼啪作响,跳跃的光影在他脸上投下变幻莫测的阴影。突然,一阵尖锐的、金属摩擦的噪音从门外传来!伊万猛地抬头,心脏几乎停跳。门被粗暴地撞开,寒风卷着雪沫灌了进来。门口站着的,竟是刚刚“刑满释放”的德米特里·索科洛夫!他脸色惨白如纸,眼窝深陷,眼球布满血丝,疯狂地转动着,身上那件“自由”后得到的旧外套沾满了泥污和呕吐物的痕迹。他手里,赫然拎着一把崭新的、闪着寒光的羊角锤——和伊万手中这把一模一样!
“锤子!锤子回来了!”索科洛夫的声音嘶哑破裂,像破锣,充满了非人的恐惧,他神经质地挥舞着新锤子,眼神涣散地扫视着铺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它跟着我!从监狱!从街上!敲我的头!咚!咚!咚!像钟!法官……法官也……” 他语无伦次,身体筛糠般抖动,“她的办公室……灯……整夜亮着……影子……好多影子……在写……在写……” 他猛地指向伏尔加格勒市中心的方向,手指颤抖得几乎要折断,“羊角锤……在敲她的头骨!咚!咚!咚!像在打铁!她尖叫……像杀猪!可没人听……没人敢听!” 他像是被自己说出的话彻底击垮,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哀嚎,猛地将手中的新锤子狠狠砸向自己的太阳穴!鲜血混着头皮的碎片溅在冰冷的炉壁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随即被炉火的热气蒸腾出淡淡的腥气。索科洛夫像一袋破麻袋般软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不动了。那把崭新的羊角锤滚落在地,锤头沾着血,在炉火映照下,幽幽反光。
伊万站在原地,没有动,没有喊叫。炉火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他慢慢弯下腰,拾起地上那把沾血的新锤子,又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把旧锤。两把锤子,一旧一新,一沾着阿列克谢的血,一沾着索科洛夫的血,在炉火的映照下,沉默地躺在他布满老茧的掌心。他走到铺子门口,将新锤子远远地、用力地扔进了结着厚厚冰层的伏尔加河方向。锤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暗红的弧线,噗通一声,沉入冰窟窿,消失不见。他关上门,插上门栓,隔绝了外面世界的风雪和死寂。炉火依旧噼啪燃烧,映着墙上那幅早已褪色、卷了边的《真理报》旧海报——上面印着“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标语,字迹模糊,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讽刺。伊万·彼得罗维奇·彼得罗夫重新坐回炉火旁,拿起那把旧羊角锤,一下,又一下,开始缓慢而专注地敲打一块烧红的、无用的废铁。火星四溅,映亮他眼中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空洞。咚…咚…咚…锤声单调、固执,在死寂的铁匠铺里回荡,仿佛在丈量着这无边无际的、名为伏尔加格勒的寒夜。
几天后,伏尔加格勒的清晨格外阴冷。法院大楼三楼,娜塔莉亚·谢尔盖耶夫娜·沃兹涅先斯卡娅法官那间曾经一尘不染的办公室,门窗紧闭,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然而,整栋楼的人都心照不宣地绕着这层走。大楼的清洁工老瓦西里,一个沉默寡言、在法院干了三十年的老头,在拂晓时分提着水桶拖把经过时,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停住了。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法官办公室那扇紧闭的门缝——里面,透出一种极其诡异的光。不是电灯那种稳定、刺眼的白光,而是一种摇曳的、昏黄的、仿佛来自旧式煤油灯或炉火的光晕。更让他血液几乎凝固的是,伴随着那诡异的光线,从门缝下,持续不断地、清晰地传来一种声音:
咚…咚…咚…